初次见面,你好
他走神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的脸上果不其然露圌出了疑惑又无奈的表情。
“是又没有休息好吗?”
上一次的借口是这个来着。
他有些心虚地喝了一口咖啡,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好在对方也没有过多地纠缠,只是叮嘱了几句,又提出了几个有助于睡眠的建议。
等到那个身影走远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又梦见那个人了。
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多次梦见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几率到底是多少呢。
不过是在早班电车上恰巧看到了而已,视线停留的时间也不超过十秒,却成了他梦中的常客。梦的内容也千奇百怪,他好像和那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有时候又是竞争对手。他们在他的梦中历经了许多,结果总是他精疲力竭地醒来。
实在是太令人苦恼了,他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样的三番五次令他甚至有些害怕起做梦来。
他检圌查了一下备忘录里今曰的工作量,每做完的一项后都有一个小小的黑sè的✘。仔细阅览并回想一遍之后他确认今天的工作可以到此为止了。
27岁,本科毕业,家住在田町。普通公圌司职员,虽然有加班,但好在尚且处于能够接受的范围之类。住在一栋不算贵但也不便宜的临海小公寓里。暂时没有交往对象,也没有想结婚的打算,但是如果遇到一个不错的人也可以立刻提上议程。对于今后的生活规划大概如此,原本以为是可以一直风平浪静到结婚生子,却被突如其来的梦缠身。
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一通来自田町的电圌话,对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最近有什么困扰吗?”
经过昨夜的bào雨,今天的天气很好。雨气被阳光蒸腾得有些闷人,但不到无fǎ忍耐的地步。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只剩下一点点红,今天的夕阳是难得一见的紫sè。
他在短暂的行走时间里思考着自己母qīn提出的疑问。
困扰?那个梦应该算不上困扰吧。虽然多少是令他分心了。
“没有,我很好。你们呢?”
那边的回答当然也是一如既往。
又寒暄了片刻之后,他已经能够看到公寓的屋顶了。
归鸟绕着屋顶盘旋,偶尔鸣叫几声,然后飞向不知何处。被安放在最高处的铁制鸟形风向仪摇摇晃晃,宛若有声。
而当他的视线线性下移之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一开始还不确定,以为是由于最近太常梦到而产生的错觉。直到擦身而过时视线的不小心碰撞,他才确定这的确是现实。
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只是礼节性地对他点了点头。
千叶太太说了声“一乘寺先生好啊”,就随着那个人一同往寓所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又开始往公寓走。
丽jiā站在门口,表情很是不满。直到看到他,才缓和了一些,跟他打招呼。
“一乘寺哥圌哥!”
他从兜里mō出一颗糖递过去,丽jiā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嘟囔着“我又不是小孩子”,却还是接过去了。
丽jiā是这家公寓主人的孙女,今年念初中二年级,第一次来办圌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孩帮忙的。
“太慢了!”
正准备剥圌开糖纸的丽jiā冷不防地提高了音量,吓他一跳。顺着丽jiā目光去看的时候,那个人正好走到自己的身旁。
梦里常出现的人,突然真圌实而鲜活地出现在面前。甚至连呼出的热气都能够感觉到。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浑身的汗máo都竖圌起来了。
耳朵像被灌水一样听不清周遭的声音,心跳却意外地很快。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分明梦见这个人的事情除了他谁也不晓得,但就是,在与那个人短暂的对视中,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看了个透彻。
“抱歉,东西太多了。“
那个人好脾气地跟丽jiā道歉,将手里抱的盒子放在地圌下之后,抬手揉了揉丽jiā的脑袋。虽然闹着,甚至拳圌脚相加,但是丽jiā脸上的表情却并非真心实意的生气,而是属于这个年纪的女生,特有的那种羞赧。
“这位是?”
然后,他被注意到了。
丽jiā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说“是一乘寺哥圌哥,”然后有些炫耀似的将他刚才给的糖果瘫在手心里,“一liú大学毕业,非常wēn柔可靠的哥圌哥呢。”
那个人表情夸张地朝着丽jiā怂了怂眉,却突然对着他笑了,这令他措手不及。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进去吧。”
千叶太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招呼他们进到公寓里去。那个人弯腰拿起刚才的盒子,询问该放在哪里之后就准备先走了。
“要来吃点大福吗?才刚刚做好的。”
千叶太太叫住准备回房间的他,他xí惯性地想拒绝。
“那就不客气了!”
面对千叶太太的要qiú,本该要走的人却立刻答应了,他婉拒的话还没出口,又咽了回去。
等到回自己的住处放好东西,再到约好的地方时,在座的人已经吃了起来。
桌上摆放着新鲜的大福,cǎo莓和抹茶口味,以及冒着气泡的果味苏打水。他好像知道千叶太太会不时这样招待住客,但他一次也没有参加过。一群陌生人的聚会总令他感觉尴尬与不自在,这来自于他内心的不善交际。
丽jiā在嫌弃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同时装作不经意地又递了一个过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jū谨,千叶太太跟他搭话说不用客气,尽管吃。他谢过好意,塞了一个大福进嘴里。
那个人名为大辅,他听到丽jiā是这样称呼的。
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尴尬,因为一直有一个人在活跃气氛。
他有些不受控圌制地开始观察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这个人手上有着细小的汗máo,手臂是健康的麦sè,肉圌眼可见常年运圌动的匀称肌肉线条。当伸手去拿东西的时候,手背上的筋脉会特别明显,手指弯成一个好看的形状,不算长,但均匀而骨节明显。新剃的hú茬冒出些许青sè,嘴巴一直在不停吃吃说说,却再也没有粘上糖粉。
视线停留在那个人嘴唇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抬手mō了mō自己的,这个举动恰好被发现了。
一口气悬在喉头。他眼眶发胀,窘迫异常,连手都忘了收回来。而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眨巴了下眼睛,作势去拿苏打水地移开了视线。
“一乘寺先生是才搬来这里的吗?”
问话的人向丽jiāqiú救,小声qiú证着“是姓一乘寺吧”。得到肯定回答,再看向他时,刚才的尴尬已经一扫而空了。
“一乘寺哥圌哥是半年圌前搬过来的,不过不像大辅你这么闲,他工作很忙的,见不到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迎合着“是,是”的人用纸巾将手擦干净后朝他伸出,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姓本宫,本宫大辅,初次见面。”
他松了一口气,一方面为刚才的失态,另一方面是为本宫大辅口圌中的‘初次见面’。
本宫大辅不知道他们早就见过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他梦中圌出现过多少次。这令他内心的zuìè感稍微缓和了。
“你好,我叫一乘寺贤。”
本宫大辅的手掌很柔圌软,像动物的肉垫。这和他完全不同。
手掌与手掌只是接圌触了片刻,他立刻就抽回了。那份余wēn在他掌纹密布而瘦削的掌心停留了好一会,才渐渐消散。他轻轻圌握了握拳,发现自己竟然有些颤圌抖。
这种失常的感觉宛若直直下坠,控圌制无圌能令他及其缺乏安全感。会餐仍旧在继续,纷纷扰扰的字句到了他耳边全成了蜂鸣。他不敢抬头,怕被发现自己的窘迫。
“大辅看上去好像圣诞老人。”
直到丽jiā大声笑起来,他才终于有了一个煞有介事抬头的理由。
糖霜饶了本宫大辅嘴边一圈,看上去有点滑稽。大家附和着笑,包括本宫大辅本人。
本宫大辅一边笑一边看着他,似乎很介意他的反应。
突然的某个瞬间,他内心中的一根弦被拨动了。他不知道这是否本宫大辅的救场,但是他察觉到自己再也没办fǎ正常地直视本宫大辅。
陌生人突然从梦中粉墨登场,这足够他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
正式认识了之后,他发现“本宫大辅”这个名字充斥着他的生活。不论走到哪里,他似乎都能够听到有人在讨论。从丽jiā那里,他陆续听到了很多关于本宫大辅的事情。这个原本与他不相关的人,突然间就开始变得鲜活丰圌满起来。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也在一同参与到构造“本宫大辅”这个人的过程中来,开始逐渐掺杂进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价值判断,尽管丽jiā有时候不赞同。类似这样的状况发生在多久以前他已经不记得了。成年后,身边的大多是一些无需过多了解的人,他需要的知道的不过是彼此相处时间内的对方。而本宫大辅,不论他是否有圌意,都已经被了解了个十有八圌九,莫名其妙地熟知了起来。
况且,这种了解并不令他感到不适与厌烦。
他知道了本宫大辅从普通大学毕业之后并未去从事自己专圌业相关的工作,而是经营着一家不算大的拉面馆。因为住的地方距离千叶公寓很近,又与丽jiā因为某些原因结识了,所以常来帮忙。
“你说某些原因,是什么?”
似乎没有料到他有效地捕捉住了这个一带而过的讯息,丽jiā的滔滔不绝突然止住了。
夏天的来临似乎不需要任何的预jǐng,几场雷鸣大雨过后,全世界的蝉好像都突然苏醒了,一时间统圌一地鸣个不休。路边的牵牛huā绕着藤蔓,不分昼夜地怒放,即使阳光很盛,huā瓣卷了边,也丝毫不见得认输。
离海很近的这栋公寓除了长住客,还迎来了短居的旅客,本宫大辅却是许久未曾见到了。
“就是……不重要的原因而已。”
丽jiā将脚下的小石子踢进旁边的cǎo丛,沉默了一会儿,却终于打算开口。
“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帮助过我……之类的。”
具体的过程丽jiā并没有直说,但看起来,本宫大辅确实是仗义的那一类人。
“这么说来,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那位本宫先生。”
“才不是呢,不过是个笨圌弹bà了。”
丽jiā立刻矢口否认了,嘴角又隐约带着赞许的笑。从小孩子的口圌中听到“笨圌弹”这个词,还是在用来形容本宫大辅的情况下,他不免觉得有些滑稽。青圌春圌期少圌女略带撒jiāo意味地说出反话,令他对于那位常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又多了些许好奇。
本宫大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与丽jiā的这次谈话之后,他萌生了想要更加了解本宫大辅的念头。
夏季不断地在深入。虽然没有再撞见本宫大辅,但从千叶太太口圌中得知,本宫大辅最近仍旧时常来帮忙。
“时间关系错过了吧。”
似乎察觉到了他对本宫大辅关心异常,千叶太太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句。
对方笃定又不经意的语气,让他连为自己辩解一下都显得刻意。看着千叶太太走远的背影,他也确实反省到自己对于本宫大辅未免也太上心了。
不过是恰好在电车上遇见,又恰好梦见过几次,再恰好跟同一个人认识bà了。
但是,如果电车上的相遇能够算作巧合的话,连续梦见也能算吗?
他又开始频繁地梦见本宫大辅。有时候是初见场景的不同版本,有时候是在交谈,有时候只是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有时候过分qīn圌密——这令他从梦里惊醒过来。好在越发得心应手,工作上也没有因此出现差错。
而就在这种情况延续了几天之后,丽jiā带来一个消息。
“啊,一乘寺哥圌哥——”冲冲跑过他房门的丽jiā在下楼前停了下来,“今圌晚到nǎinǎi家里吃饭哦。”
察觉到了他的疑惑,丽jiā甚至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就接着说,“今天大辅要过来。”
“是吗……”
“什么啊,”丽jiā看上去有些惊诧,“你们到现在还没有交换联圌系方式吗?”
“……并没有到那么熟的地步,贸然交换不太好吧。”
况且,也没有那样的契机。
“是吗?”
丽jiā看上去也并不太在意,只是交代了下晚饭时间就先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和本宫大辅究竟算什么关系。陌生人算不上,熟悉更谈不上。但是在他人的眼中,不论是丽jiā还是千叶太太,似乎都已经默认了他们属于后者。
他乐于得知有关于本宫大辅的一切讯息,也在从别人口圌中验证了自己关于这个人的猜想后窃喜。或作其他人,在初次见面时应该就已经交换联圌系方式了,尽管此后或许仅仅不过一个名字和一串数字bà了。对于本宫大辅,他却仿佛用尽了矜持与严谨。
他提前去了千叶太太那里,距离饭点还有几分钟。本宫大辅已经在了,端着碗跟他打招呼,像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
“真是的,明明应该等到一乘寺哥圌哥来了再开动的吧。”
丽jiā故作严肃地一通批圌评。
本宫大辅对他眨了眨眼,说“一乘寺不会在意的,”又把问题抛给他,“对吧?”
说话的方式好似好朋友间默契地一问一答,他僵硬地接下来了。
千叶太太将他的那份晚餐端上了桌,顺便再次数落了丽jiā的没大没小。
“大辅不会在意的,对吧?”
模仿本宫大辅说话的丽jiā,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很开心地开始吃饭。
他还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示好中。当为了确定这不过是个为了缓和气氛的玩笑而看向本宫大辅时,他却得到了一个微笑。本宫大辅认真的眼神给了他相反的答圌案,他觉得是时候了。
本宫大辅接下来会找他要联圌系方式,在脑海中陡然间闪过这个想fǎ之后,面前的人确然照做了。
他为这契合度惊讶不已,也替这样想的自己感到羞齿。
在离开前,本宫大辅向他询问,是否可以交换联圌系方式。
“抱歉,我……没有拿手圌机,”他急急忙忙地转身,“能麻烦你稍等一下吗?”
本宫大辅应允了,却又在他刚走出两步后叫住他,说一起。
这一段路走得格外漫长,每一级阶梯似乎都在无限延长。
本宫大辅没有刻意跟上来,他也不好刻意放慢脚步。旁人看来他们恐怕更像是毫无交集,恰好要去同一楼层的陌生人吧。
对于他房间的评价,本宫大辅给出的是“整洁”,他礼貌性谢过之后,发现自己的手圌机因为电量用尽而自动关机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拿张纸记下吧。”
“没关系。”
本宫大辅旁若无人地坐下了,看样子是不打算立刻走。虽然觉得有些困扰,逐客出门却不是他的待人之道,他只好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自己也坐下了。
沉默的时间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本宫大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不算大的屋子,最后视线与他尴尬地相撞了。
要说的话突然忘了,却还保留着开口的姿圌势。本宫大辅作出倾听的动作,问你想说什么。
“从丽jiā那里听说了,关于本宫君的事情。”
“诶?是吗?”本宫大辅看上去并不惊讶,“你们聊了些什么吗?”
“谈到了帮助她的事。”
“那个家伙……”本宫大辅露圌出欣慰的表情,“还以为已经忘记了呢。”
紧接着说起当时的情况来。本宫大辅是在离自家拉面馆不太远的地方发现丽jiā的,当时她正被几个看上去同龄的人欺负。一言不发,眼神疲惫,本宫大辅感觉到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后来才听说,那孩子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太说话,原来是因为在学校被欺负了的原因。”
他兀自回想起关于丽jiā的事,从认识到现在,都无非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
“完全看不出来啊……”
“那一乘寺你觉得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本宫大辅身圌体微微朝他倾,饶有兴趣地问,“你觉得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莫名其妙地,他觉得有千斤秤砣突然压在喉圌咙上。又像被扔了一饼烟huā进胸口,噼里啪啦zhà得五彩缤纷。本宫大辅不像在开玩笑,他却没有应付的心力,拙劣地开始转移话题。
“说起来,丽jiā从来都是直呼你的名字呢。”
“随她去好了。”
本宫大辅重新坐直了身圌体,毫不介怀地挥挥手,又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
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大辅”,果然还是觉得别扭。
“丽jiā很喜欢你呢。”
本宫大辅喝到嘴里的水没能下咽,用惊恐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猛烈咳嗽。
“丽jiā还是个小孩子吧。”
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上去本宫大辅已经误会了。
“一乘寺你,对自己之外的事情倒是很敏圌感呢。”
“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大辅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目光还想多做停留,最后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手圌机,应该能开机了吧?”
经过提醒他才想起还有这回事,赶紧把手圌机开了。
虚掩的门被风吹开,他视线转向那里的时候,丽jiā也在。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
本宫大辅认真地往通讯录里输入自己的邮箱地址,丽jiā什么也没说地走开了。
然后一切又归于圌宁静。
和本宫大辅的联圌系陡然增多了。
最开始是邮件,慢慢地开始通话。邮箱与通讯记录里密密麻麻地被同一个名字占满,当察觉到这个的时候,本宫大辅早就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
夏天不疾不徐,却又在尚未察觉之前过圌度到下一个季节。
这一年秋季刚刚开始的时候,本宫大辅在传来的邮件里告诉他自己的店很有可能在年末的时候开下一家分店。
“这不是挺好的吗?”
闷热的秋老虎肆掠着这个临海城市。
面朝大海的窗户偶尔能够吹近一丝咸腥的风,很快又被搅进电风扇的涡旋里,等到传递到他面前时,已经只剩下一丁半点肉圌体可感的凉意。
夏天虽然过去了,但是这份燥热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恭喜”几个字还停留在编辑中的邮件里,他陡然想起,自从认识以来,本宫大辅已经很久没有进入过他的梦境了。
与丽jiā的不期而遇发生在一个阴天的傍晚。
住在同一所公寓里,用‘不期而遇’这个词语似乎显得有些奇怪,但是细数而来,由于下班与放学时间从不在一块儿,所以在这里遇见的几率的确小的可怜。
丽jiā站在路灯下,斜倚着灯柱,没有抬头,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丽jiā,”他率先打了招呼,“在等谁吗?”
他本想站在原地,丽jiā看到他后却从地上把制圌服包拿起来,跟上他的步伐往前走,临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脸上有一丝难掩的失落。
路灯闪一下,亮了起来。
“没有等谁。”
丽jiā的沉默寡言是伴随着秋天一起来临的。
夏季伊始的齐肩短发长长了一些,水手服也换成了过圌度期间的中间服。路边的牵牛huā叶子被虫咬得坑坑洼洼,不远处的千叶公寓,在风雨欲来之下失去了盛夏独有的艳圌丽sè彩。
“最近……大辅没有来呢。”
他马上察觉到丽jiā应该是在等谁。
有关于分店的后续是,因为一些琐事,最近都不太有机会能到千叶公寓帮忙了。曰常生活并不会因为缺了本宫大辅的帮忙就状况百出,只除了特别关注本宫大辅的丽jiā会察觉到。曰常密切联圌系的他对于本宫大辅是否前来不算太在意,公寓里的其他人也一切照常。
他不好说私底下自己和本宫大辅会面过几次,也无fǎ告诉丽jiā他与本宫大辅一直保持着联圌系。
走在身侧的少圌女看上去郁郁寡欢,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事被发现了。
这种年少时期才会有的烦恼,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呢?他不记得了。成年的生活被密集紧凑的各项安排填满,活下去远比谈情说爱来得重要。
他突然有些羡慕丽jiā,又觉得同情。
“或许是工作上的事情很忙吧。”
丽ji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从天顶传来第一声惊雷。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丽jiā看向他的方向,眼睛仍旧垂得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有些埋怨。
“一乘寺哥圌哥你一定知道吧?”仿佛qiú救一般,丽jiā看着他,眼睛发亮,“因为你们不是交换了联圌系方式吗?”
“你没有吗?”
丽jiā的表情逐渐懊丧,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
“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啊……”
他从丽jiā眼中看到钦羡。
这个女孩是明白自己与本宫大辅之间的界限的,正是因为分外明白,她才没有过分纠结本宫大辅没有给她联圌系方式这一件事,也才会用了然而羡慕的眼光看他。
在丽jiā的认知中,他与本宫大辅从事着成年人的、排开她的交谈。本宫大辅应该对他知无不言,毫无jìn忌。这是她羡慕他的地方。
开始的时候他从丽jiā那里获取本宫大辅的信息,而现在,丽jiā却需要从他哪里得知关于本宫大辅的事情。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天从他房间门口路过的丽jiā,虽然他们没有任何交谈,拥有的不过是几秒对视,在内心里,他已经将自己定义成为了阻隔丽jiā与本宫大辅正常交往的障碍。
这是他思虑过圌度的副作用,也是他终于正视自我的良好契机。若不是将自己摆在了与丽jiā同等的立场上,又怎么会自作多圌情地对号入座呢。
在这一天大雨终至的时候,他幡然察觉,自己羡慕的并非仅仅是丽jiā的年轻与天真,更多的是,丽jiā拥有他所没有的,理所当然与正正当当,去烦恼的资格。
从那天之后,所有来自本宫大辅的讯息他都没有回圌复。刚开始的时候对方还打了电圌话过来,然后是邮件,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突然间成为他朋友的陌生人,在突然间又成为了陌生人。
丽jiā也没有再提起过本宫大辅的事情,连带曾经祈qiú他帮忙联圌系这件事也似乎忘得一干二净。生活一如既往,他却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一直到这一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于一个阴沉沉即将下雪的傍晚,他又再度看见了本宫大辅。
“呦——”
是他最嫌弃的那一种打招呼方式。
本宫大辅裹圌着深sè的围巾,下巴整个埋进去,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陡然透亮,又夹带着深冬特有的雾气,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可怜兮兮。
也不是没有想过本宫大辅会找上圌门来,只是那些逐渐式微的联圌系,本就脆弱,在彻底没有了之后,令他的每次幻想,看上去都像是妄想。
所以,当肉圌眼真圌实见到本宫大辅时,太多圌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只能够感觉到麻木。
本宫大辅cuō圌着手,看他仍旧站在原地,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尴尬。
他们面对着面,相隔不过五米,本宫大辅呼出的热气都仿佛能够吹到他脸上。
“好久不见。”
他能够看出本宫大辅强装的镇定,就如同他握着公文包的手心明明很凉却不断冒汗。清冷的长相似乎给与了他一种仿佛一切胜券在握的冷静表象,所以就算他逐渐恢复五感,内心翻涌不息,所呈现在本宫大辅面前的,仍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镇定。
“好久不见。”
本宫大辅抿了抿嘴唇,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站在原地。
“新店准备开张了,我来送请柬。”
他朝前走了几步,接过本宫大辅递过来的请柬,“恭喜。”
话题似乎终结于此。
本宫大辅xī了xī鼻子,说希望你能来,然后准备离开。
在擦肩的那一秒,他完全下意识地抓圌住了本宫大辅的衣袖。等到反应过来对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本宫大辅震圌惊的双眼。
“进来坐一坐吧?”
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做出邀请。甚至于当本宫大辅已经坐在他客厅里的沙发上,等着他倒上一杯热茶时,他才开始慢发作地觉得难堪。
细微的电liú声反倒显得这个空间更加安静,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中,他一直背对着本宫大辅,掌心发凉,久久未能恢复恒wēn。
本宫大辅没有说话,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有一束目光持久地盯着他,但是他不敢去确认。
这种焦灼感让他极力想要打破眼下的沉默。
“丽jiā呢?也邀请了吗?”
“嗯。”
本宫大辅立刻就回答了,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她怎么样?”
“怎么样?”本宫大辅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思考了一下才接着说,“当时是挺开心地接过去了。”
炉子上的的水壶发出一阵急长的蜂鸣,与本宫大辅变换坐圌姿的摩擦声相撞在一起。
他慢慢地将烧开的水往茶杯里倒,看茶叶从蜷曲的状态慢慢散开。他的视线刚好能够隐约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模糊的影子,他知道他有话想说。
“一乘寺,我在想——”
本宫大辅有些犹豫,小心地试探着,“我是不是什么地方惹你不开心了?”
“为什么这么问?”
他将茶摆在本宫大辅面前的茶几上,后者轻声说了句谢谢。
“因为,你不是突然间不接电圌话不回邮件了吗?”
他没有应付这个问题的答圌案,就算有,本宫大辅也不会mǎi账。
新泡的茶袅袅地冒烟,飘出茶香。是夏至那天父母送来的,据说是在宇治旅行时捎回的。他与本宫大辅的相识也在夏季。闻名曰本的宇治绿茶,他没有喝一口,本宫大辅也没有。
天sè逐渐暗下来,房间全靠窗外那盏廊灯照明。房间的黑圌暗给了他一定的心理安全感,至少他不必控圌制自己的表情了。
“丽jiā之前……”
“她说了我的什么坏话吗?“本宫大辅开玩笑地问,看样子心里毫无芥蒂。
“丽jiā之前问过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交换联圌系方式。”
本宫大辅没有接话。
“在回答她‘因为还不是很熟’之后的第二天,她看到我们交换联圌系方式了。”
他不懂自己的纠结什么。
这件事根本无足轻重。
在工作上,应酬中,还有曰常生活里,每天都要和无数陌生人交换联圌系方式。为何到了本宫大辅这里,就一定要为自己设下重重关卡,按部就班,多跨半步都显得僭越呢?
“我不明白。”
本宫大辅直言不讳。
奇怪的是,他知道本宫大辅在看着他。那束在黑圌暗中依旧明晰的目光,以一种诚挚的姿态,宛若明灯一般地,照向他。
他自己都不明白。或许作祟的不过是他过于旺圌盛的慈悲心,他所介怀的是那一场与丽jiā的谈话,耿耿于心丽jiā没有得到本宫大辅的联圌系方式,而他却得到了。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来找你——”
本宫大辅并没有jū泥于没有得到他的回答。
“万一真是我的问题,看到我的话你会不会更不开心。”
忽然屋外一阵惊呼,接着是丽jiā欢快的声音说着‘下雪了’。再去看时,透过窗户,似乎的确能够看到细微的白sè粉末,不疾不徐地飘散在浓墨的夜sè中。
适合于谈心的飘雪冬夜,在wēn暖而柔圌软的沙发上并肩而坐,他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宁静。
仔细想来,丽jiā根本从未因为他与本宫大辅交好而疏远他,是他自己无fǎ与自己和解。
他突然释怀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呢?”
“我控圌制不了。”
这太直接了。
又分外地诚恳。
“你知道吗,一乘寺。”
本宫大辅稍微停顿了一下。
他能够感觉到这个坐在他旁边,夜sè中看不清表情的人,怀揣着一股他形容不出来的热诚。本宫大辅的声腔带着积淀太久的小小兴圌奋,又有着将所有一吐为快的决意,在转过头来,准确地与他四目相接后,这个人告诉他。
在你发现我之前,我早就已经遇见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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