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苏苏
拖太久苏不起来
随便放放
联络中…
本丸正屋里安装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用它可以联络到其他人哦”,临走之前审神者是这么说的。
被吵醒的时候,次郎正抱着酒坛。空旷的,可容多人的叠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阳光斜斜地照进来,他揉着脑袋伸手去抓放在矮桌上的东西。
“……喂?”
屏幕亮起来,审神者充满朝气的脸几乎要探出来。
“太郎吗?!”
次郎慢慢坐起来,惺忪地看着四方玻璃罩之中的人,噘嘴,“是我啦!好过分哦,这么久不联系,一张口就找哥哥……”
审神者讪笑着摸摸后脑勺,以安慰的语气,“哦哦,是次郎啊!最近好吗?”
挥手看起来太像敷衍了——
“你不在我瘦了好多哦。”
一边说话,次郎就一边伸手去将领口往下扯,“你看你看——”
审神者脸红着胡乱摆手,“这种事情不用特意展示给我看!快点把衣服穿好…”
得逞一般地将衣服重新穿好,次郎拿起一边的酒壶,晃了晃之后发现一滴也没剩下,有些不开心。
“啊!”审神者却叫起来,伸手指着他,摆出一副家长的姿态,“你昨天又喝了一夜是不是?!”
“人家无酒不欢你知道的嘛~”
“虽说是这样,但也不能——喂,次郎!次郎次郎,你有在听我讲吗?”
路过的太郎被叫住,审神者正准备说教,视线里次郎的脸却被宽大的裤脚挡住,那之后太郎面露莫名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疑惑的表情在看到她之后顿时就消散了。
“您找我?”
打着呵欠摆手示意再见之后,次郎提着空酒壶消失在这扇门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太郎,面对着所谓的电脑,正襟危坐。
“本丸最近还好吗?”
时近三个月,所有的联络都靠着这台电脑。当初只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却到现在仍未归位。太郎微微皱了皱眉头,也不多说什么,只点头表示一切都好。
“……刀们呢?”审神者稍微停顿一下,有些心虚般地将头侧向一边,“有怪罪我吗?”
前不久本丸中年岁稍大的刀们聚在一起,就有关于审神者的问题进行了商讨。原本即使审神者离开,本丸一切如常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但时间一长,就如同没有神仙的神社一般,本丸失去了庇护,所有的刀没有了主人,这暗中隐藏了许多危险。
“一直负责联络的太郎,审神者有说过具体回来的时间吗?”
三日月端着茶盏,品一口,语气缓慢。
“只说去去即回,并未言明具体日期。”
“你从未问过吗?”
“……主上的事情,我认为身为侍从,不具有询问巨细的资格。”
“那个什么……”鹤丸插嘴,又思考了半天,“现世的升学考,到底是什么?”
“这个……不太清楚。”
众人皆不语了,商谈似乎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审神者的归期无人知道,本丸的气氛宁静而微妙。
“总之——”石切丸开口道,“因为审神者才现身于此的我们,若是被抛弃了,该何去何从这件事情,似乎应该提上议程了。”
刀们虽嘴上不说,却已开始心有恐慌,特别是短刀。对于审神者的行为颇有微词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毕竟,被单方面地抛下了。
“太郎?”
由于他一直没有应答,审神者忍不住开口叫他的名字以作催促。
“抱歉,刚才走神了。”
审神者摇头,想要避开这个话题似的久不开口。
“之前那个问题——”
“对了!”审神者打断他,“短刀们都还好吗?”
“恩,都很好,大家都非常有朝气。”
“是吗……”
这种感觉令太郎感觉异常不适,审神者分明内心里是知道些什么的,所以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却又怕自己的想法被坐实,躲避着他的回答。
“大家都在等您回来。”
也不知为何,他就这么说了。而这句话仿佛一剂良药,审神者的消沉立刻就化解了,又与他兴致勃勃地聊了些其他才结束通话。
换好衣服的次郎再次出现在这个房间,是联络中断后不久的事情。负责本丸一切事务的太郎安排了一对人马的远征,其中就有次郎。
“怎么样?”次郎倚在门上,“今天明天还是后天?或者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并非是特别亲近审神者的人,态度中立,语气虽有轻浮却总会本分完成任何,即使是这样的次郎也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他们是付丧神。一群算不作人类,大概与妖怪更加贴近的存在。
一旦作为庇护的审神者不在,就会受到自外或自内的不洁之气的侵染。
太郎并未给出具体的回答,只是起身准备出去。在经过次郎身边时被比他健壮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拦下了。
“说不定不回来了吧。”
分明这句话是在玩笑,他却有些认真起来。拧着眉头像是要纠正次郎的错误一般,最后望向那双内里也带着不确定的眼睛时,却什么重话也没说出来。
“主上会回来的。”
次郎定定地回视着他,“可是你一次也没有问明归期呢。”
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庭院中壮硕,却仍旧如同干瘦老人般的树飘落下一片布满虫痕的叶。
寒冬已然过去,而春天却似乎迟迟未至。
再次联络已是半月之后。
离开之前审神者将一切事务都交予太郎管理。这天他照例安排好了今日的任务,正准备自己去做内番,却收到了审神者的召唤。
如常一般坐在电脑前的两个人,对话也无非是那些有关于本丸的细枝末节。审神者轻声细语地问,他照答不误,却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同于常。
“是吗?”
这句话之后审神者便不再开口了。
即使对答过程中一直面露着微笑,却给他一种在敷衍的感觉,仿佛在借着这一长段的问答来掩盖真实目的一般。
这一想法在不久之后被验证了。
“很奇怪呢。”
长久的沉默令他几乎觉得到了接受通话的时刻。审神者一动不动地坐着,眼都不眨一下。偏又在他感觉更加糟糕的时候,仿佛硬是要火上浇油一般,被炽烈的视线死死锁定了。
“明明和太郎相隔很远,却觉得比在本丸的时候要更加接近。”
如同自言自语般,看上去情绪有些失控的人继续说道,“这是为什么呢?”
相对而坐。
彼此就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个屏幕中的人不是幻象。
但究竟在距离此多么遥远的地方呢?
分明……要更加地遥远啊。
然而他无话可说。向来他都不善言谈。他所能够表现出的情绪那么有限,稚拙如孩童。
审神者却突地在他沉闷不知所措的时候笑出声,“太郎一直都很听从我的命令呢,”语气稍显苍凉,却又分明是笑着的,“偶尔我也希望你能够多一些自己的想法。”
交谈不再是单方面的,他也终于不再处于被动的位置上。
“我是因您而存在于此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审神者淡淡然望了他一眼,有一瞬间眼中看上去一丝光亮也无。他觉得奇怪,要认真再去看时,却又见她恢复了神色。
“是呢,我好高兴。”
变成人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在大多时间里,他不懂得人类的情感。比如什么时候会笑,又是什么时候会哭。
人在高兴的时候,也是会哭的吗?
“太郎,你还记得上次重伤时答应过我的话吗?”
“我还记得。”
“我要再问你一遍。”
他坐直身子,也微微颔首。摆出一副尤其恭敬的模样,却不知晓这恰恰是屏幕中之人最最不愿意见到的他的姿态。
“你愿意为我受伤吗?”
“愿意。”
“愿意为我死亡吗?”
“愿意。”
“太郎,”审神者突然不再问下去,“抬起头来看我。”
他没有照做。
‘太郎,放我到那上面去’
‘太郎,把衣服脱掉我来替你手入’
‘太郎,吃下这个’
……
从出现在本丸的第一刻起,他就遵从着审神者的任何命令。即使明白想要拒绝不过是极为简单的事,甚至他不用说一个字,只要稍稍摆出一副严厉的模样来,就能够吓得那个看上去极为瘦弱的人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从未这样做过,只除了这一次。
第一次违抗自己主人的命令。
审神者也安静下来。
既没有生气地再下命令,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顾左右而言他,仿佛在等待。给予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条路。
“你愿意替我受伤,为我死去,却不愿意抬头看我一眼,是吗?”
人类在开心的时候是否会哭他不知道,但是,在难过的时候都一定会哭。
他们以人类的样貌重新活一次,在不算长的时间里学习人类的一切习性。去习惯那沉重的身体,去习惯时不时汹涌上心口的澎湃情绪,去习惯七情六欲,并且去习惯压制与克制,忠守与顺从。
“对不起,在能够面对你之前我是不会回来的。”
审神者在最后这么讲到。
他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像是清光那般总能够令审神者高兴。他也无法如同次郎或者其他刀那般若无其事地跟她开玩笑。性格与性情所致,他是冷静而忠诚的刀。
“啊,是主人!”
路过的短刀突然跑进来,意外地将他们尴尬的气氛打破。一期一振显得有些焦急地跟在后面,为打断他同审神者的对话感到抱歉。
“退酱,最近还好吗?”
立刻地,那张脸上颓丧的表情就消失了。
“我很好哦!都有好好听一期哥还有太郎桑的话。”
“不错不错,等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小礼物的。”
“诶?诶诶?真的吗?”
那边完全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气氛,他起身稍微走远了些。
越来越多的刀融入这个房间里,喧哗声渐渐远去。等到一人独处时他猛然才察觉,一直以来他都作为和审神者唯一的通信者而存在着。本丸内有那么多刀,他们却只能够从他口中间接性得到有关于自己主人的消息。而被赋予这项任务的他,到底担负着一种多么巨大的承认与信赖呢。
这份情感太过于盛大,连他这般高大的身体都快要承担不了了。
“你竟然不在那里呢。”
次郎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刀们都跑过去和她聊天了?”
他侧头看了次郎一眼,点头。
“特权被拿走的感觉怎么样?”
像是有意要嘲讽他一般,次郎还刻意将头探了过来,一脸的笑,他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
“本就不存在什么特权的。”
也不过是刚好人高马大看上去稳重可靠,才被委以了这个职责。
然而这时这么想着,内心却又有些不安定了起来。
次郎自然而然的找到他的背,靠上去,将一半身体的重量都转移到了他身上。这样称重的行为仿佛能够令他平静下来一般,好长一段时间里,仿佛为了安抚他,次郎一直默不作声。
他于内心中长叹一口气,任再细微的情绪,也都会被最亲近的人全部看了去。
“我们再次被抛弃了,是吗?”
如同在闲聊一般,次郎语气平淡轻松。
“没有,她会回来的。”
然而这一次次郎却不想就此作罢,“像是主上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与一群不知道年龄的奇怪男人待在一起打打杀杀,和愉快地在现世同自己的朋友家人过安定的日子,任谁都会选择前者的吧?”
他一晌无言以对,次郎所说合情合理,却是用最直接而残忍的方式揭露出了他内心所想。
此是他又想起与审神者交谈的最后一句话。
这个本丸被放置着,似乎还有着他大部分的责任。
然而春天也终归是到来了。
丸内并无人讨论有关于审神者的归期。仿佛一旦适应与习惯之后,任翻天的巨浪也会归于平静。这反倒令他不知所味。
这天本丸当班的是次郎,才准备好好喝一场就被机器的声音扰了性质。
审神者看上去疲惫至极的脸出现在屏幕之中。
“找哥哥吗?”这次他也不等对方开口,识趣地起身,“现在马上去叫,稍等一下。”
“次郎!”审神者叫住他,声音显得有些仓促,停顿好一会儿之后才得以平静,“这次不是找他的。”
他重新坐好。
真是一项麻烦的工作。
看上去也索然无味,无非是对话,却还要以这么一种奇怪的方式来进行。毫无新意的问题,仿佛只是为了令自己显得尽职一些一般,没过多久他就困意绵绵。
“刀们还好吗?”
“恩,还不错的样子。”
“春天到了现世里很多人患了花粉过敏症,你们要小心一点哦。”
“……刀的话,应该不会患病的吧?”
“啊……是、是吗?”
那个呆呆的人是怎么做到每次都毕恭毕敬回答问题的啊?
常常看到他腰板听得很直,从头到尾。漫长的谈话过程,肩负着本丸所有刀的担忧质疑与恐惧,却仍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安慰着始作俑者。
也是个能够脸部红心不跳撒着谎的家伙呢。
本丸的巨细被问了个彻底,审神者仿佛也觉得同次郎交谈并不如同太郎交谈来得轻松。中途总会停顿半晌,尴尬无措地思考下一个问题。
没话找话说那样。
他换了一个姿势,斜卧着,打一个呵欠,“你不准备问问哥哥吗?”
“……”
审神者快速看了他一眼,立刻将视线挪开了。
他本觉得自己或许做了多余的事,谁知对方突然放弃挣扎般地叹了一口气,“太郎怎么样?”
次郎警醒地坐了起来,而那双看着他的、有些怯怯的眼睛,传递出的却是认真。
这究竟算作好事,还是坏事呢。
“谁知道呢,”他不置可否,“毕竟,我们从来都不是人啊。”
身负照看整个本丸的指责,太郎极少自己离开,多是做些内番。马当番做完之后他准备回去换衣服,在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之前就产生了去电脑那边看看的冲动。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次郎,好暇以整地靠在门前的柱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他。
“刚刚她有打电话来哦。”
事情微妙太过于凑巧。多日未有联系,当他产生某种预感时,这个预感竟这么快就成真了。他抬手想去擦汗,发现额前汗涔涔的一片。不过是春天而已,即使是劳作之后,这个出汗量也未免有些过了。
“我去看看。”
他擦着次郎的肩而过,脚还没有踏进主屋一步——
“已经结束了。这次没有找你哦。”
说着‘哥哥你果然已经失宠了’的次郎轻笑,“有时候我在想,像是我们这般刺杀过万千人的刀,为何会听令于一个女人呢?
“令所有的刀都趋之若鹜,仿若失去自己意志般地听从着——”次郎停顿了一下,情绪也并未见得激动,只是平铺直叙着,却更令人听得觉着风雨将至,“令哥哥你——”
“次郎。”
他出声打断,“你喝醉了。”
停在庭院树上的鸟扑棱着翅膀快速飞走了,即使到了春天,也依旧有落叶不断地朝下坠。人类的世界里存在着许多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事情,也有着太多莫名其妙的情绪。它们总以风雨欲来之势,不是摧枯拉朽就是毁灭一切。
“哎呀哎呀,真是糟糕了呢。”次郎笑出声来,“我果真醉得一塌糊涂呢。”
然后晃悠着离开了。
他看着那台电脑。觉得漆黑的屏幕仿佛正在将他吸入一个,他无法自控的世界里。
等到樱花绽放的时刻,本丸举行了一个不算隆重的赏樱会。
是审神者要求安排的,即使她本人并未到场。
“我会很快回来的。”
这么当着众刀的面承诺了。
所以那天的赏樱会,气氛大致能够用融融来形容。久违的甘霖终于要降临这片土地,笼罩许久的乌云也即将散去。短刀们欢畅地奔跑嬉戏,只有他仍旧被一股即将明晰的情绪笼罩着。
享乐过后一切照常。空无一人的本丸在阳光的照耀下仍旧显得冷清寂寥。他时常打扫门口那条小道,将樱花落瓣一并扫去,尘土轻轻洒水掩盖。
无数个日落与日出,从这里可以看到辽远的地平线。他忆及自己也曾被命令陪同一起看夕阳,那时注意到的旁边那矮一大头的人面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来。
黄沙之间,甚至看得不算清楚的将尽之景究竟有何令人喜爱的缘由呢?
他也就在又一个即将褪去光明的夕落中眺望远方,遥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朝着这里踱来。
曾经有的那个疑问似乎终于找到了答案。
相当美丽啊。
即使光芒即将散尽,望去感觉苍凉,落日余晖竟是这般地令人心旷神怡。
“其他人呢?”
“各司其职。”
“那太郎你呢?”
“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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