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Paradise」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夜间飞行】DA/辅贤

夜间飞行






*双向暗恋(大概 








飞机落地的时间是当地时间晚八点四十分。

正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那一段。

他艰难地出了海关,半醒半梦地随着人潮往机场外走。手边只有一个不算大的箱子,带着极少的衣物和生活必备品。轮子咕噜噜地在地板上滚动,和他出发时没有差别。直到呼吸到第一口不属于日本的空气时,他才终于确定自己已身处异地。

他想起来时的路。

窗外是挤在一起的星星灯光。

凌晨的东京与夜晚的洛杉矶,就这样看上去毫无差别,唯一能够让他清楚区别的,是自己怀有的不同心境。

他抱着突如其来的冲动,与空白的行程记录登上了飞机,惴惴不安与良好遐想共同搅着他本就不算强韧的心脏。他不断凭借着周围不同肤色无不同语言的乘客来证明自己确实不在幻想,直到真实落地,踏在那个在此之前仅存在于他人口唇之间的国家时,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连上了机场的WIFI,本宫大辅的头像亮着。

机场人来人往,有好几次他都与陌生人视线对上了。本就不善交际的他像受到惊吓的兔子,宛若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立刻走向别处去了。

佯装并非无人接机,只是在等待中,并不能够让他好受一些。

特别是随着夜的深入,机场的人逐渐稀疏时,他开始焦虑了。

离开时告诉父母自己受到朋友的邀请而来,抵达时那位朋友却丝毫不知。

本宫大辅的头像仍然亮着,就像在等他。他删掉了好几次想要发出的信息,莫大的违和感让他觉得自己想出的那些理由均显得突兀又没有说服力。

已经在落地时就告知父母自己已经和前来接机的朋友碰头了,实际上却连一条信息都还没有发出。

到底要以什么样的开场白表明自己身在美国了呢?若是能够像开玩笑那样说出‘因为我想你了’这样的话来就好了。但是他想来不擅长以这种语气说出实话。

时间仍在前行,不得不下决心了,否则他将只有在随便哪个地方,于本宫大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度过这艰难的十几日。

他在通讯录里找到本宫大辅的名字,点了视频通话。电话很快接通了,他看到本宫大辅湿漉漉的头发上顶着一条浅色的浴巾,神采飞扬地跟他打招呼。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也觉得内心羞耻。自己的这个行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他甚至连前来美国的借口都还没有想好,像个一时冲动的笨蛋。

最初的时候是拒绝视频通话的,因为觉得很尴尬,也很奇怪。但是,内心里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冲动却不断地催促他克服内心障碍,后来,视频通话的第一天成为了在日历本上被用红笔圈出来的标记。

对话始终没能进入正题,本宫大辅照常问着他的近况,只是对于这个时候通话显得有些疑问,被他敷衍了过去。

心不在焉的一问一答,直到洛杉矶机场又迎来了一波红眼航班的旅客,才终于得以推进。

“是我听错了吗?”本宫大辅说罢停下来,仔细听着他这边的航班信息,确认无误之后,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是英文没错吧?”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毕竟这就是他在难以启齿的情况下能够达到最终目标的最好时机了。

“我……”他仍旧是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在洛杉矶机场。”

 

 

本宫大辅从入口那里跑进来,很快就找到他,扯开嗓子大声喊他的名字,不是一乘寺贤,是贤,少数几次叫他名字之中最热情洋溢的一次。头发刺刺的,在通话结束后没来得及吹干就赶来,刚好这一夜最晚的航班已经结束了。他不自觉地捏起拳头,突然有点想哭。

本宫大辅逐渐减缓速度,在他面前停下。他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应该握手,还是招手,而本宫大辅抢先一步把他抱住了。

他闻到从未闻过的洗发露香味,夹着干燥的加州特有的气味,与从机场入口吹进来的夜露的味道,几十个小时的疲惫突然就这样倾泻而来,使他浑身麻软,像是得了无力症一样地任由本宫大辅抱着。

“你真的是一乘寺贤吗?”

本宫大辅一再确认,扶着他的肩膀,拉开一定距离地仔细端详。

他稍稍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努力让自己站稳,说要不要看护照。

“那你掐我一下!”

本宫大辅抓着他的手往自己手臂上放,以眼神催促着,他扛不住这份赤诚,只好照做了。

吃痛皱起五官的人看上去却并不痛苦,而是再度抱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一直都沉溺在一种紧张的心态之中,从开始构思偷偷来美国起就未缓和。直到这一刻,当浑身的力气确实因为疲惫和饥饿而被抽干,也当他被本宫大辅拥抱着时,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与机场巡逻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他有些尴尬,微微挣脱了一下,本宫大辅很自然地将他松开了。

这份意料之外的拥抱绵延时间不算太长,此后却势必能够给与他长时间的回味。

“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

撒谎时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开,虽然本宫大辅不见得会注意到,他仍是心虚地佯装整理衣服,好让自己的不自然显得不那么明显。

“来玩儿的吗?”

他莫名地有些晃神。

上次这样面对面的日常交流是什么时候呢?他突然感谢起自己的武断来。若非那一夜的失眠,他或许不会这么快想到只身前往美国来。对于他来说,这样毫无计划的出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本宫大辅对于他的改变又何止这一点。

“……嗯、嗯……”

他刻意回答得模模糊糊,无时不刻为自己留着后路。

“那你有住的地方吗?”

本宫大辅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提示音,打断了他们本该继续的谈话。

他突然想到,此刻的会面不过是接下来分头行动的序曲罢了。本宫大辅不过是前来尽地主之谊,最多在他停留期间抽个几天时间与他相见。这不是他来美国的目的,况且他也真的没有住处。

“是我订的车到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本宫大辅拉住了他行李的把手,作势往机场外走。

“没有!”
       他的声音有点大,在空旷的机场内四处乱撞。

“我暂且……”他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思考,“没有住处。”

这是自相矛盾且冒险的行为,推翻了此前“来旅行”的托词。一旦本宫大辅反应过来,他就会被定义成为撒谎的、毫无计划的、骗吃混喝的、原本与他本人丝毫扯不上关系的那一类人。

本宫大辅似乎被他吓到了。

“抱歉……”

他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只会令他的处境更难堪。

“我有双人床!”

“?”

似乎怕他误会,本宫大辅紧接着,像他刚才一样,用较大的分贝,有些面红耳赤地解释,“我是说,我的房间……你会介意吗?”

 

 

他还没回过神来。

UBER上有一种浓烈的空气清新剂味道,与日本不同。本宫大辅坐在他旁边,中间被一条通往后座的狭窄通道隔开。司机放着他听不懂的饶舌,刚开始与本宫大辅寒暄了几句,现在开着车,时不时跟着唱两句。

车迅速地行驶在脱离机场的高速公路上,刷刷的风声被挡在窗外,只那一顶月亮,在空荡荡的天空中过于大而明亮了。

在夜色下一切似可被混淆,又确实不同于日本。

这就是洛杉矶吗?

他从车窗玻璃的反光上看了本宫大辅一眼,找回了一些实感。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是从家里来的。

他有些心虚地侧了侧身子,想要避开本宫大辅。本宫大辅却直接凑了过来。

“是家里来的吗?”

还特意好心地压低了声音。

他点了头,将身体转向靠窗户的那一边。

“现在在哪里呢?”

是无法用是或者否这样二元对立的答案应付的问题,他好半天也没敢吭声。

“小贤?”那边母亲的语气带着疑惑,“听不到吗?”

“我在。”

“所以说啊,已经吃过饭了吗?”

 “嗯……”

他在内心里计算自己今天撒下的谎要怎么圆,也庆幸飞机餐尚且量足,此时还没有饥饿的感觉。

“那么现在哪里呢?”

他没法回答。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本宫大辅又看了过来。

“之前说的那位朋友,跟你在一起吗?”

“在。”

他看了本宫大辅一眼,后者了然于胸地结果了电话。

自己的母亲和本宫大辅聊了什么,从对话中他听不出来,也不太敢去听。他心虚地将头靠在玻璃上,一年四季恒温的加州,车窗玻璃竟然也是凉的。

结束通话是大概几分钟后的事情,母亲没有再交代与怀疑什么,他和本宫大辅也没有再交谈。

又过了一会儿,当窗外的风景从看不清的轮廓变为城市夜景时,本宫大辅问他为什么撒谎。

“对不起,因为实在不想麻烦你。”

“那你准备在机场待到什么时候?”

本宫大辅有点生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这也是应该的,他无言反驳,愧疚与自责,还有心底那份对自己的厌恶,如倾面而来的一壶冷水,从头浇至脚。

“还是说,你不想见到我?”

“不是这样的!”

他急着解释,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辞。所有的想法都聚集在心里,却不能好好地表达出来。

他太害怕了。怕得不偿失,怕弄巧成拙。所以他的犹豫与沉默联姻,最后整个车舱里,只剩下晦涩难懂的重金属音乐,毫不切题。

本宫大辅自顾自气了一会儿,长叹一口气。

“一乘寺你没我根本不行的吧。”

又叫回姓氏了。

他心情矛盾。对于那份亲近的失之交臂,和对于与本宫大辅和解的如释重负。

刚才的小小争辩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到达目的地之后,本宫大辅再自然不过地承担起托行李的任务,即使这事儿他也能做。

本宫大辅的宿舍在一处安静的角落。说是角落也不太准确,这里连着一片都是学生宿舍,面朝着一大片看上去疏于打整的草坪。枯死的树歪着脖子倒也有几分味道,月亮就刚好停在最上面的那一根枝丫。

与东京不同,这里的夜晚能够看到星星。他有些新奇地不断抬头,走在稍前一些的本宫大辅不得不停了下来。
       “你在看什么?”

“星星。”

本宫大辅也学他抬头,微微张开了嘴巴。过了一会儿像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说,“真的有啊!”

“本宫君没有注意过吗?”

“老实说,完全没有。”
       有些不好意思的人下意识挠着后脑勺,“不过一乘寺你真的好厉害啊,一向能够注意到常人不会注意的地方。”

说实话,他很惊讶本宫大辅竟能够如此快地适应外国的节奏。仿佛上一秒还在告诉他自己即将出国留学,下一秒就已经驾熟就轻。换作他的话,大概会水土不服小半年。

他向来,就是畏手畏脚,不擅长交际的那一类人,和本宫大辅完全相反的那一类。

然而这样的本宫大辅,竟然也在钦羡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满天繁星与像孩子一样惊奇地看着星空的本宫大辅,他想要全部和盘托出。他的梦,他的日思夜想,他来到美国的真正原因,和他的期盼与他的害怕。但是,当本宫大辅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又畏惧了。

“你想要说什么吗?”

他猜想自己犹豫不决的表情一定很蠢,但是他实在说不出更多了。

“我们该回去了。”

本宫大辅从不会对他说的话多想,应和道‘已经这么晚了’,便拖着箱子继续在前面带路了。

看着眼前的背影,他希望有一天,能够感谢自己今夜的临阵逃脱,而不是悔恨。

 

 

 

凌晨四点左右,他醒了。

一片浓厚的黑暗中,他艰难地睁开眼睛。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有些超乎寻常的亢奋。时常来得这么突然,防不胜防。原本这只是万千个夜寐中的一个,但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在告诉他,这是特别的。

彼时与本宫大辅同床而眠的兴奋,已被此时时差的倒错变为疲惫,他想翻身,又怕吵醒身边的人,只能僵直地躺着,暗自期待朝晖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毫无意义的嘟囔,本宫大辅翻了个身。他侧着眼睛去看时,两人视线撞上了。

“睡不着吗,一乘寺。”

“抱歉,”他压制住内心的惊诧与紧张,“我打扰到你了吗?”

本宫大辅似乎也有些不自然地翻身侧了回去,突然自责起来,“我应该早点意识到时差这回事的。”

这本不关他人的事,本来也是他不打招呼随便就来了。

“要去看日出吗?”

“?”

这么说着的人突然自顾自地坐在了起来,“我们去看日出吧!”

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正在穿衣服的人停下动作,征求意见似的又问,“要去吗?”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

 

“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完全没有,”本宫大辅看上去毫不介怀,脸上带着一种轻松的神色,“倒不如说要谢谢你。一直想来看,但是完全无法没办法醒来。“

他们登上了碎石与沙土堆砌而成的小山丘,是这个地方特有的地形地貌。水泥阶梯被钢铁扶手圈起来,两旁是不知是过季了抑或生而如此的干枯植物。它们长着黑色且扭曲的枝脉,这令他想到自己。

对与他交心的朋友怀有不正当不正常感情的自己。

这是一个小公园,平时应该有热爱锻炼的人常来,只是这会儿太早了,除了他俩,就只有不知名的鸟时不时会发出一点声响。铺路的石阶被莫得光滑,就连接近碎石砂砾,都被踩得平实。

山丘不像日本,是由泥土堆积的。沿着巨大而敦实的石头爬至顶点,这一带的全部样貌都展现了出来。

“一乘寺,有个问题想问你。”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只刚冒出三人之一橘红的半圆,将对面的山坡染得渐变。

本宫大辅没有看他,但也没有继续说话,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提问。他心跳有些不稳,一方面由于刚才的运动,一方面是来自心底的胡思乱想。

“如果那天,没有联系到我的话,你要怎么办。”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的选择一直只有两个,联系本宫大辅与否。仿佛是从内心里极度信息,相信本宫大辅无论如何不会缺席,现在想来,这个想法却有些危险了。

见他一直没有说话,本宫大辅突然心情很好地笑了。

此前他从未看过日出。城市里的太阳像一个电灯,在该亮的时候升起,该关的时候落下,没有人能够看到日升日落的过程,却无一例外地接受结果。

是啊,这个过程是如此迅速,丝毫不给人当场回味的机会。仿佛刚刚才有点苗头,这会儿就快要跳出地平线。

“一点也不像一切都运筹帷幄的那个一乘寺。”本宫大辅开玩笑地说,语气意外地欢畅,“但是这样的你也不赖。”

将这看作纯粹的赞许似乎有些奇怪。本宫大辅既没有躲开他疑惑的眼神,也不打算多作纠缠。

太阳上方的云层像是被撑开的气球,颜色次第弱下去,最终与饱和度尚且很低的天空交接。

他从旅行手册上看到过加州的风光。这里似乎一年四季都阳光普照。刺眼的光线将这块大平原穿透,好不留情地将四处都染上同一个颜色,他从未想过竟也是温柔的。

“说起来,有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

“我啊,在你跟我联系之前,有在心里想过你的到来哦。”

“这是什么……意思?”

“毫无预警地就想起了这回事,真是抱歉,”本宫大辅略微慌张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真的是太好了。或许是上天感应到了我的心思也说不定,不然怎么会把你送过来呢。”

这是擦边球还是无心之举,他一时判断不出来。

晨练的人陆续来到这个公园。当他们开始下行的时候,加州又正式迎来了全新的一天。

在美国的第一天几乎是睡过去的。

他醒来后意识恍惚,光线被隔绝在百叶窗之后,白色的天花板和家里的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这令他开始止不住想此前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在做梦。

直到他开始慢慢恢复意识,打量周围的环境,并且被陌生的味道所包围。

旁边的桌上放着一杯水,下面压着本宫大辅出门前留下的纸条,告诉他便利食品放在哪里。

手机里有几条新的邮件,大部分来自本宫大辅,剩下的是家里发来的。他坐起来回复了消息,又一口气将水喝完,意犹未尽地躺了回去。

床铺上尽是陌生的味道,而这味道属于本宫大辅。

他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细细抚着床单,后来干脆将整床被子都拉起来覆过头顶。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不断加速,动静大得似乎将整个床都震动了。频繁的呼吸以及由此带来的湿润感几乎令他窒息,但在这份窒息中,本宫大辅的味道与昨天在机场的拥抱重叠,慢慢撑起他有生以来最为鲜活与饱和的回忆。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问题时,他的自我厌恶被开门声打断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门口响了一会儿,就是趿着拖鞋踉跄着走路的声音。

“一乘寺?”

先是小声地试探着喊了一声,他连气都不太敢喘,随后是重物放在地摊上的闷响。

又过了一会儿,以水声作为信号,他慢慢地从被子里探出头,狠狠地吸了几口气。

本宫大辅背对着他,脚边放着不知名超市的购物袋,半弯着腰,正在洗什么东西。

此情此景过于像一场美梦了。他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那种亲密感,甚至超乎于这之前关系最密切的时期。仿佛一切无需言语表达,这是一种所有情侣间才会有的约定俗成。

他使劲眨了眨眼,既害怕又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敢。

“你醒了?”

本宫大辅的声音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此时已经是晚上快七点。

“抱歉,我睡太久了。”

本宫大辅毫不介意地挥挥手,说自己来的第一天睡了整整一天。

“你感觉怎么样?现在清醒了吗?”

他点头。

“日本超市里拉面的食材都没有了,所以我买了咖喱回来。”

向他晃着手中袋装咖喱的人接着问,你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他干脆站起来,走到本宫大辅旁边,主动提出要帮忙。

“不过我大概只会煮饭,可以吗?”

本宫大辅再欢迎不过,立刻将电饭煲递给他,说自己最苦恼的事情就是煮饭了。

“不是太干就是太稀,完全把握不了水的分量。”
       他接过电饭煲,仔细地淘米,期间和正在切蔬菜的本宫大辅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不过学校那边没关系吗?”

他设置好煮饭的时间和温度,回答说没关系。日本那边正是春假,他有一段不算长也不太短的时间能够呆在这里。

不过这第一天漫长地有些出乎意料,他想接下来的时间就算会快一些,也不会太快吧。

“倒是本宫君,完全没想到会做除了拉面之外的实物呢。”

本宫大辅苦笑着抱怨了一声,将切好的蔬菜堆在一起。

“在国外生活比想象中的难呢。”

也是。

他料想到了。

从小英文就不太好的人,竟然会在高中毕业之后选择只身前往美国。 那个时候的他就想到了如今的困难。只是在那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未免太像泼冷水,况且也确实夹杂着他的私心。

当时那句难以抑制、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说出口的‘不要走’,现在也不需要了。

“那你想过回日本吗?”

本宫大辅看了他一眼,似乎不太清楚他的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回国看看你的家人之类的……”

气氛突然冷下来。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像是责怪和怨怼了。

“……抱歉。”

咖喱在锅内沸腾着,发出好闻的食物香味。

这种味重的食物实际上不是他喜欢的,但突然间好像也不那么排斥了。

本宫大辅将蔬菜下锅,搅动了几下,期间一直没有说话。就在他觉得自己破坏了气氛的时候,本宫大辅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当时最反对我出国的就是他们了。”

“?”

他有些惊讶。

“我其实也很想回去,我也很想你……你们。”

本宫大辅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导致他一度觉得自己听错了。

“但是啊,总觉得不做出什么就回去的话,很不服气。”

电饭煲发出提示音。本宫大辅手快地揭开了盖,然后发出赞叹。

“一乘寺,你好厉害啊!”
       他有些摸不到头脑。

“饭的干稀程度刚刚好。”

“只是煮个饭而已,我也只会这个了。”

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称赞,他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本宫大辅总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输给他,到底是他们意外地互补,还是干脆他们就是毫无相似之处。

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只是在饭后看电视的途中,本宫大辅睡着了,脑袋砸在他肩上,稍稍一动,就被刺了一脸,随之而来的,还有陌生的洗发露味道,与昨天被拥抱时的一样。

抵达加州以来,他闻到过许多味道。这些味道替他勾勒出一个现在的本宫大辅的模样,使他此后对于远隔海洋这位友人的思念终于有了新鲜的、可靠的支撑。

这么不擅长与人交谈的他,却在面对本宫大辅的时候从善如流。曾经与父母谈及理想生活时,所要求的一切无非是一个可以聊得来,相处平和的对象,而那个时候还没有遇见本宫大辅。谁会想到,遇见一个人,就遇见了自己的未来。

这个夜晚。这个与他所经历过的无数个夜晚看似无异的夜晚,突然地有了不同。

 

 

时间并非如他料想那样缓缓,即使再真切地渴求,分离那天也仍旧毫不留情地到达了。

这些时日,他与本宫大辅日日夜夜都在一起。这份距离感的锐减,在同时也让他感觉到,越是靠近,就越是遥远。

隔着太平洋能够说出的话,当面对面时,突然就畏缩了。

本宫大辅送他去了机场,恰好又是来时的那个司机。

窗外的景致也没有不同,甚至连月亮,都是一样的明亮。他坐在来时的位置,靠在同一块玻璃上,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开始的时候本宫大辅询问了他航班具体信息,象征性地又问了是否有东西落下。

似乎对于离别,他们两人都不能好好消化。

“你知道美国签证是十年有效的吧?”

“嗯。”

“你也知道单次停留可以半年的吧。”

“嗯。”

本宫大辅不自然地搓着掌心,小声地自言自语,“春假真的是太短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

“我是说——”本宫大辅一鼓作气,“下次……下次待久一点吧?我可以带你去更多地方的。”

“有机会的话——”他稳了稳情绪,“会的。”

至少这证明这些天的共处,并没有让本宫大辅厌恶他。

机场抵达了,依旧是人来人往。

他们很快地办理了登机手续。尽管离登机还有些时间,但向来洛杉矶机场都人满为患,他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进行安检,以免错过飞机。

其实错过也可以的。甚至,如果本宫大辅要求他改签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这个决定由他来做的话,未免有些得寸进尺了。但似乎又怕耽误他的学习,因此本宫大辅也没有提出。

太为对方着想,有时候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关系亲密而致,或干脆就是疏远。

“这些天打扰了,谢谢你。”

他刻意等了一会儿,希望对方能够说些什么振奋精神的话,但是事与愿违。

“那,再见了,本宫君。”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尽管已经努力压制了。如同上次分别一样,几年过去了,他毫无长进。

本宫大辅却干脆退步了,再无那时的潇洒,不说话,只是满脸不高兴地摇头。

他拖着行李走向上升的扶梯,心想回头是不是显得太过于矫情。本来朋友间也会拥抱着告别,但是他太不坦诚,也假装不来,干脆就直接省下这个步骤。

 “一乘寺——”

本宫大辅突然叫住他,往前跑到被工作人员拦下,“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再来啊!”

他坐着扶梯缓缓向上,本宫大辅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几乎只能够去读嘴型。

那个人,他远渡重洋,只为见一面的那个人,像是宣誓那样认真地告诉他:

“不论哪个时间,哪个机场,我都一定会去接你的!”

 

 

飞机正在缓缓推出,他将要远离美国、这个他从未来过,原本也与他毫无瓜葛的国家。

他看见这些天他熟知的一连串英文字母、天空、星与月,都仿佛正在离他远去。而这些在日本也都能够看到。他不懂,为什么它们如此新奇,如此充满生命力,如此的和而不同,让人哀怜。

随着飞机的第一秒腾空而起,在那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什么东西也从他身体中被彻底抽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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