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总是越美越伤人
台风中心
“洋葱要吗?”
本宫大辅转过头问他,手里拿着塑料盒子朝他晃了晃。
他正在研究冰柜里整齐摆放着的蔬菜和肉类,仔细查看上面的日期与价格。听到本宫大辅的问话,他抬起头,虚着眼睛看了看。
“不是你自告奋勇地要做饭吗?”他打趣着说,“现在又问起我来了。”
本宫大辅耸耸眉毛,赌气似的将洋葱放进了购物车。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
头发随着年岁服帖了许多的人走在前面,反手拉着购物车,像只导盲犬。他跟在后面,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推着车慢慢走。
‘贤你啊,像个老头子一样’。
本宫大辅似乎对他目前悠哉的生活状态颇有微词,一见面就不留情面地指出。
前面的人停下来,在货架上来回逡巡找着什么。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梦。
也是这样,发生得毫无缘由,他们两人一齐出现在卖场里。
本宫大辅蹦跳着走在前面,头发还是朝气蓬勃乱糟糟的。他仿佛第三者一样出现在卖场的上空,看着十四岁的自己和十四岁的本宫大辅。
梦又平又长,似乎他们会一直这么走下去。
于是他强制性地将梦改变了。
“哎?”
可能被购物车的停滞不前绊了一下,本宫大辅有些狼狈地转过头来看他。他回过神,说了句抱歉,车轮就开始在地砖上朝前碾。
一路又陆陆续续拿了一些食材,本宫大辅像是引导者似的,带他去调料区,轻车熟路地装了好几样调味料之后才走向收银台。
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样也没有多余。厨具一应俱全,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冰箱里面全是速食。
他还记得本宫大辅踏进的第一秒时看他的眼神。
没有怀念,也没有惊讶或者不自然。仿佛他们天天都见着似的,只是不满于他目前的生活状态。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本宫大辅没听见,一脸严肃地站在收银台旁边,等着收银员一样一样地把要买的东西拿出去扫码。
他帮忙着往外拿,动作却在目光触及某一物品时停了下来。
“请问,剩下的那些都不要了吗?”
本宫大辅察觉到他的失神,眼疾手快地继续着他未竟的工作,一边答着‘要的’,一边观察着他。
“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的吧?”
抹茶味的麻糬。
忘记是在哪个时候被本宫大辅得知的了。
也不算作喜欢。只是仿佛为了能够显得合群一些似的,才动手在货架上随便拿了一个东西。
“……你还记得?”
“当然啊。”
收银员快速地看了他们一眼。
“一共是5786圆。”
玻璃门外的世界显得要安静上许多。
至少没有那些扰人、听不清歌词的背景音乐。
本宫大辅提着两个塑料袋,显得分外精神。在他的不言不语之下,才好歹分了一个给他。
瓶装的调味料,走一步就会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听上去脆弱得不得了,但并不会令人担心。
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起先他故意落后了一些,本宫大辅就放慢脚步,像在等他。并排之后,迫不及待似的,跟他讲起这些年发生的事。
讲高中同学某某某,和他后来念了一个大学,现在在一家大公司里工作,待遇很不错,他们偶尔还会见面吃饭。
讲一起长大的某某某,一段时间没见长得好胖,跟他打招呼时他还以为对方认错了人。
讲家门口开了一家咖喱店,味道还不错,经常去吃;讲本宫纯依旧喜欢和他吵架,不过他已经长大懂得忍让……
一直讲一直讲,担心时间不够用,所以一定要把所有的一切告知他一样。却唯独不提自己的事。
本宫大辅笑,他也跟着笑。本宫大辅敛起笑脸,他又跟着平静。
他看着喜笑颜开的本宫大辅,不知道这个笑着的人是否是真的开心。他也很想问,现在的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原本以为本宫大辅的突然出现,会和他有很大的关系。或许想要跟他说什么,曾经没能够说出来的话。他觉得自己有强烈的预感,但这预感尽管强烈,丝毫也不起作用。
本宫大辅依旧说着他的话,没有一星半点想要谈及自己的感情。
他沉默寡言,内心里却又有太多话要讲。
天边只剩半个太阳,乌鸦吵闹着飞过。偶尔这条小路会从身后行来自行车,他们两就默契着靠边,手肘与手肘轻微地碰一下,一前一后地躲避着车辆。本宫大辅在他前面,他失语症一样盯着对方的后颈看,猛不丁被突然回头地看一眼,才神色慌张地移开视线。
中途他接了一通电话。本宫大辅很自然地停下了唠叨。
他用简略的单字很快应付完,把手机放回衣兜。他揣测着本宫大辅是否会问他那是谁,或许还会引申出【你过得好吗】这个问题。他连答案都想好了,想好了好久,却没能拥有实践的机会。
我过得很好,就是似乎缺了什么。
一打开门本宫大辅就很自然地走进厨房,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好,脱掉外套扔到沙发上,俨然一副大厨的模样。
“你想吃什么?”
他站在冰箱旁,正准备拿纯净水出来喝。被这么问只好停下动作,认真想了好一会。
“做你最拿手的吧?”
本宫大辅微微仰起了头,眼珠咕噜噜地转。
“蛋包饭可以吗?”
“啊……”他有些小小地吃惊,“可以。”
竟然不知道这个。
本宫大辅转身朝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不能浪费食材,再做点其他的小菜。他把瓶装纯净水拿出来,慢慢喝了一口,却仍旧被呛得有些咳嗽。
对于他的加入,本宫大辅似乎也没有太过于吃惊。
“我能帮什么忙?”
这么问过之后,本宫大辅将菜板和菜刀推给了他,“帮我切洋葱和胡萝卜。”
他将衬衣袖子挽到胳膊,又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撩到了耳后去。本宫大辅侧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把洋葱放好,然后从中间切开。他吸了吸鼻子,再然后就打了喷嚏。
本宫大辅立刻将他拉到了一边去,远离菜板的角落里。他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都流出来。
“还好吧?”
说话的人却并没有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
“稍微有点……”
想揉眼睛的动作也被制止了。
“洋葱我来吧,”本宫大辅拿着一张干净的湿毛巾,“你来切胡萝卜。”
一边说话,一边动作轻柔地将湿毛巾敷在他的眼睛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们仿佛亲密无间,又仿佛相隔甚远。
这样的动作或许在别人看上去极为平常,放在他这里却总令人遐想。
他无法为多年前他们因为年轻而未完成的恋情划上一个彻底的句号,所以本宫大辅的每个动作,在他眼里都似乎带上了目的性。
他不确定真相是否如他所想,他只知道,从很早以前开始,本宫大辅就是一个勇往直前的人,不像他畏缩多虑,也不会变得像他。
晚饭被端上桌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到头来他所帮到的忙也只是切得很丑的胡萝卜。
说着‘我开动了’的两人,饿极了一样地吃着饭,他稍微有些沉浸在这样的味道中了。
“我觉得你应该多吃一点,”本宫大辅伸出手捏了捏他露在衬衣外的那一节手腕,“太瘦了。”
他不受控制地小小战栗了一下,将过着番茄汁和虾仁的米饭放进口中。
“光说我,本宫君你也不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吧?”
本宫大辅包一口蔬菜沙拉正在嚼,嘴巴边留着一点点沙拉酱,似乎想要反驳,却只能够瞪着眼睛。
“你还记得以前和小光他们一起聚餐的那一次吧?结果你连一盘乌冬都没有吃完哦!”
十四岁。
本宫大辅坐在他对面。
不算大的一家店,窗外飘着雪花。
六个人不知为何凑在了一起,他急冲冲地从田町赶来。好像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他一个。
并非讨厌乌冬,平常的话也能够吃下很多。
只是心不在焉,半埋下头却总要悄悄抬眼去看本宫大辅。
‘然后呢’,是在那次聚餐不久前,他跟本宫大辅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还没有下雪,只是冷得人嘴唇都皲裂。他缩在围巾里,看鼻子脸颊都冻红的本宫大辅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
具体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唯一现在还时时响彻的不过是那句‘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特意从台场跑过来,把他大半夜地叫出家门,冷不丁地就来了一场表白。
他在表白中如同气泡一样升腾,升腾,仿佛永无终点。
这不是一乘寺贤人生中第一次被人表白,却是唯一一次,让他欣喜,惊愕,却又宾至如归的表白。
到现在仍旧是。并且他能够肯定,此后也不会再有了。
他站在寒冬腊月的路灯下,像个女孩子一样手足无措。眉头紧紧皱起来,拳头也捏紧。不敢去看本宫大辅,却又想要去看。
那个人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这么想着于是接下来抬头了。
在夜色中撞上本宫大辅的眼神,两人同时惊讶,又同时移开视线,最后同时笑起来。
但是然后呢?
本宫大辅并没有给出他具体的回答。
‘你喜欢我,然后呢?’
在此后的时光中,他们用了不算多,但也不少的时间来守护心动的感觉。却发现,最令人难以忘怀,怅然若失,无数次想要重温的,却只有那个夜晚短短的十几分钟。
“以前…”他埋下头,筷子也放平,“以前很开心。”
本宫大辅不说话了,也埋下头,整个客厅都是呼啦啦吃面的声音。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和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所以两人才均以沉默来祭奠。
良久,他听到他说“我吃好了。”
悄悄抬眼去看,本宫大辅表情如常,带着点笑。
重逢的时间很短。
“那,有空再联系?”
“嗯。”
本宫大辅朝着他挥手,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了,数字缓缓下降。
他将门关好,背靠着而站。
门铃没有再响,手机也很安静。
他蹲下抱住自己,使劲将手收拢,指甲陷进肩膀里。
而他仍旧感觉到那么空虚,那么无力,仿佛在梦中一样。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一个拥抱。只是它强制性地出现在梦里,却于现实中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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