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磕绊中变得更加成熟吧
【3】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而他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来犹豫不决。
“啊,贤,是我。”
太阳在五点之前就隐没了,对于夏日晴天来讲,这并非寻常。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就这么看着它一点一点地消去了光芒,讲台上的老师说话的声音从极为空远的地方传过来。
热度不减。
蝉鸣未停。
听到对方声音的一瞬间,他觉得脚下仿佛踩着棉花。
“没什么特别的事。”
本宫大辅换了一只拿手机的手,看向稍远一点的地方,“晚上一起吃饭吧?”
一起去外面吃,老板大叔那里也行,其他地方也完全都没有问题。或者说,回家做也可以。
他原本是打算一气呵成这么讲的。不知为何词句全部随着红灯一起停了下来,卡在喉咙里。就好像他能够预料到结果一样。
“抱歉大辅,”一乘寺长长地呼吐出一口气,“我现在脱不了身。”
他跟着人潮往前走,信号灯一边闪,一边唱着一首欢快的歌。
一些行人们手里提着便利袋,小孩子绕在父母身边闹个不停,兴高采烈地说着今晚想吃的菜色。
已经到了应该吃晚饭的时候了啊。
“那明天呢?”他捏紧手机,“难得的周末,一起去玩儿吧?很久都没有两人一起出去过了吧,岚山怎么样?那里现在很凉爽,我们可以——”
“大辅,”一乘寺用抱歉的语气打断他,又停顿了好几秒,仿佛不忍回答一样,“周末学校有个研讨会,所以大概……”
他一脚踏上车行道与人行道交接处的一小截高凸,地面坚实僵硬。
仿佛一句‘下次吧’小声地传入耳中成为忙音前最后的回响,他没听清。
当天挺晚的时候,具体时间他不是很清楚。
躺了很久,翻身无数仍旧无法入眠的时候,远远模糊地传来了开门声。
门底牵起细细的一条橙色的线,从那个狭窄的地方透进光来。
脚步声被刻意放轻了,从玄关那里一直缓缓有序地循序渐进,直到他房间门口。
老实说这个时候他已经坐了起来,甚至有开门出去的冲动。
一乘寺一定有话想要跟他说,即使在内心某处小小地埋怨着,此时此刻他也无比渴望着同自己恋人的交流。
然而两分钟过后,那份令他躁动不安的心情,随着脚步声的延续而逐渐安定了下来。
随后,在安静的夜中,响起了另一扇门的关门声。
像是这样不依不挠找到这里来,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电话里一乘寺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
整个环境都是安静的,偶尔能够听到透过电话传过来的,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大辅……”
“并没有想来打扰你的意思啦!”
他觉得奇怪。这时候每一句话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倒是清楚得不得了,和昨天犹豫不决的态度完全截然不同。
“可是——”
“那你先忙着吧,我回去了。”
“等一下!——”
本宫大辅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不堪。
就像无处投医病入膏肓的病人,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一样。
利用一乘寺柔软的内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好吧……”
一乘寺退让了。
在原地冷静了几分钟之后,他按照一乘寺发过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教学楼是一栋黑灰色的建筑,墙面填满了雾面的砖,看上去肃穆且冷漠。没有花哨的造型,平和地伫立着,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同它无关。
周末的原因,进出大楼的人并不算多。他站在楼前从上至下大致地扫了一眼,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五楼4号教室。
楼道里光线微弱,直直往前看过去,只能够发现一个光源点,就是走廊尽头那扇不算大的落地窗。
似乎是要让所有人怀着沉静的心情一般,甚至相隔很远才有一盏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灯,开着也不比自然光好到哪里去。
他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像害怕打扰到谁一样,实际上却又心知肚明自己谁也打扰不到。
【我在门口了】
他发送了这样一条信息。
0504的门牌号就在他眼前。
木制的大门,纹理清新可见。不知是不是刷了光漆的原因,看上去光滑柔顺。
手机没有反应,他就更加靠拢了一些,用耳朵去听门内的声响。
而这个动作才刚刚做了没有几秒,门就打开了。
一乘寺的脸从门后斜斜地探了出来,没有什么表情。
“嗨……”
他讪讪地主动打了招呼。
对方愣了一下,换上一个比起刚才要柔和了许多的表情,“特意过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本宫大辅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反应,但他选择不动声色。
恋人那和这栋大楼显得有些类似的态度让他无所适从,他只能选择舔舔嘴唇,挤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傻帽的笑。
“中午一起吃饭吧?”
他知道目的不是这个。
一乘寺始终站在门口,并没有想让他进去的打算。
原本他就稍稍矮了一些,偏着脑袋也只能够大概看到教师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座椅,空间不大不小,光线良好。某几张桌子被临时拼在了一起,一些不认识的人正伏在桌前讨论什么。偶尔会发出声音来表达自己的看法,俨然是他无法融入的氛围。
“原来——”他在无意识下这么小声地说了,“原来真的有研讨会啊……”
说完之后他立即慌了,忙去看一乘寺的反应。
面前站着的人,目瞪口呆着眨了眨眼。
“‘原来真的有研讨会’……”
然后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这句话代表着,你在怀疑我撒谎,是吗?”
他说不出话来。
而一乘寺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好像出神了一样。
直到教室内传出一个声音。
“一乘寺君,发生什么了吗?”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恍然醒悟的人愣了一下,转身朝内地回复到,“没什么,我这就来。”
再然后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地离开了。
他始终在回味一乘寺最后的那一个眼神。虽然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却总是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播。
在那个眼神中,比起愤怒,他看到的更多的是失望。
“这不是本宫吗?”
熟悉的声音将他耳朵里一乘寺的声音驱散开时,他正要毫无知觉地穿过这条街。
老板大叔站在门前,对面巨大灯箱广告的光将他们的所在照成蓝色。
“和朋友解除误会了吗?”
他什么话也没说,而这正巧印证了他的失败。
老板重新将店门打开,如同一个温敦长辈一般地看着他,“总之,先进来吧?”
店内的灯光被依次打开,把手上挂着【本店已打样】的门牌。
冷气才开,甫一坐下时他甚至觉得热得有些难以承受。这份热度不仅来自于店内的灯光和盛夏的燥气,更来自于他自身。
进厨房忙活了片刻之后,老板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
冰块上下不安定地浮动着。
“本来想喝点酒也没关系,不过你还未成年吧?况且清醒一点也比较好。”
他拿起杯子猛喝了一口,冰块融化沁出的水令他的掌心变得柔软而湿润。
“现在来讲讲怎么回事吧。”
他感谢大叔没有给他酒,否则他大概只会晕头转向语不成句。这杯冰水很恰到好处地使他降温与清醒,也终于冷静下来,有了思考的时间。
“我……搞砸了。”
很糟糕的那一种。
不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竖起浑身的刺伤及无辜。
他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最后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作为结束。
老板静静地听着,中途抽了一支烟,在还有一半的时候将火星杵灭在了烟灰缸里。
等到那一圈原本就不是很明显的眼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时,这个适时出现的长者,换上了一个认真严肃的表情。
“这是不行的啊本宫。”他这么说道,“对方是你珍视的人吧,问题的答案应该你自己来想。”
依赖他人始终是不对的。
长至如此年纪,这是本宫大辅第一次主动向他人寻求解决办法。
不是他走投无路无计可施,而是在内心里,他害怕另外一种更坏可能的存活性。
“算了,今夜就先在我家住一夜吧。”起身将凳子推回桌下的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就是好好思考应该怎么去做了。”
他大概是第二天中午左右回的家。
当然是除了他没有另外一个人的安静。
一乘寺的房间门没有关上,难得的也没有叠被子。
浅色的被子以一种痛苦的形状扭曲在床上。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将门关上,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躺下又睡了过去。
等到因为肚子而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
在厨房里捣腾半天填饱肚子之后,他坐在沙发上,像是害怕丈夫不回来的新婚妻子一样,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
照常来说,一乘寺大概会在晚上九点左右回家。
他想找些事做,好分散注意力。最终却是开着电视,放着喜欢的体育节目,却在心里不断排演着应该要说的话。
一边渴望着一乘寺的归来,一边害怕着自己的嘴拙。
所以大门响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心率过速。
而此时才不过七点而已。
门开之后,大概有一分半钟的时间,玄关处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两人一人在客厅,一人在门口,似乎怀着同样,又有些相异的心情,在有限的时间里坐着心理准备。
再然后一乘寺从黑暗中走了进来,避开他的眼睛,似乎打算就这么绕过他回房间。
“你回来了?”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又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搓了一下手,“吃饭了吗?我去给你做——”
“我吃过了,”一乘寺语速极快地回道,更加垂着头地从他面前走过,“晚安。”
本宫纯怕虫子。
小的时候由于年龄差距而有着被欺负多年历史的本宫大辅,却总能够在本宫纯被各种虫子吓得尖叫时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爬树。下海。摔得一身淤青与伤痕回家。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地看医生缝合伤口。拿着零分试卷回家。和长辈顶嘴……
他从小就是个胆大的家伙。所谓的‘勇气’,不论好坏,一直在他身边熠熠生辉。
虽然现在因为某些原因而令它有所逊色,但在这时,他终于又找回了遗失的勇气。
而一乘寺的行动,因为手臂被抓住不得不停下来。
人总能够透过他人的眼睛看到许多。
没有言说的话语也好,羞于表达的感情也好,只要在某一瞬间视线相接,这个你面前站着的人总能够将源源的想法通过眼睛传递出来。
他们彼此对视着。
像是一乘寺那样聪明的人,仅仅在第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他要说的话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然后他的恋人也轻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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