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都在OOC……
勇者与弱者
“外面那个人叫我给你的。”
塑料袋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扔了过来,刚好砸在他的背上,噗啪一声陷进了被子里。
“‘好好照顾身体,等他好了我会再过来’,他是这么说的。”
没有回应。
说话的人也似乎有些生气了,朝前走几步,抬脚朝蜷缩着的一团踹了上去,细长上挑的眸子眯起来,声音中是浓浓的不满。
“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被踢的人动也不动,却能够恰好卡准时机,在下一次狂风暴雨来临之前有所反应。从鼻子里轻声地哼了一句,表示自己确实在听。
竖着眉头的人比起生气更接近于无奈,弯腰把药袋拿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放在一边,嘱咐了记得吃药之后才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而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停住了脚。
“凉太,你什么时候才跟他把话讲清楚?”
“真是厉害啊——”
鼎沸的人声中,这一句被孤立了出来。
人头攒动的写字楼大厅,公示栏上写满了名字,带着惊讶的,嘲讽的,欢喜的以及羡慕的,各式各样表情的人挤在一起,喧闹个不停。
他皱着眉头,果不其然在最显眼的地方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笠松幸男。
同科室的森山还在发出半真半假的感叹,语气也没见得有多高昂,比起那些抑扬顿挫得来显得更像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冷嘲来。
“这个月的特优又是你啊……我说笠松幸男君,”说话的人凑过来,一脸的神秘,“老实说,你是不是去哪个神明显灵的神社求到上上签了啊?”
他看了森山一眼,说不过是语气好而已,而后就挤开人潮往空处走。唠叨个不停的人立刻就追了过来,边追还边向他讨教着,语气欢快得不得了。
“别跟过来了——”
他知道这人只是为了寻乐,虽说本意不坏,但到底有些令人心烦,特别是在这种时刻。森山也不是不依不恼的人,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耸耸眉毛也就做了罢。
“你去哪儿?”
他没回答,只是朝后扬了扬手。
全玻璃质门,两边有对称绿植,独栋建筑,不高,招牌挂在一二楼之间的空隙处。
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抬脚走了进去,冷气开得很足,初进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问讯处就在正对面,今日负责接待的不算新面孔。
他走过去表明来意,前台请他稍等之后就暂行离开了。
整个大厅空荡荡的,一点儿繁复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地板光亮得能够映出顶上的吊灯,也不知为何那玩意儿复古得和大环境毫不相搭。
四周的墙壁上会挂公司内应以为豪的模特的照片,定时更换,今天不是他认识的人。
上一次还是将近两月以前,他在这里徘徊了好久。
“笠松……是笠松先生吧?”
过来了另外一个陌生人,穿着严谨,笑容公式化,声音好听,笑得拒人千里之外。
模特公司就是模特公司,前台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吧,一个二个都长得像是上帝专门精心雕琢的一样,还真是适合那个人。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那边点头。
那位小姐走到他跟前停下来,貌似十分抱歉地首先鞠了一躬,“不好意思,今天公司有活动,所以——”
他适当地打断,不用听完说明就大概知道了结果。反正每次都无非是白来一场,这样的情况分外熟悉,他能够冷静熟练地应对。
“那么,有什么话需要我传达的请不用客气。”
他想了想,也不决定变更留信内容了。
“我还会再来。”
刚坐下没多久面前就被扔了一个东西。
包装精美,一看就是用尽心力的礼品。四四方方的盒子,正中央系一个条纹蝴蝶结,盒盖与蝴蝶结之间夹着一张卡片。
他看了盒子一眼就把视线转移到了森山身上,这个人倚着他的办公桌站着,面露不爽的神情似异常不满。
“这什么?”
他挑眉。
“冷酷无情的笠松先生,你知道那位小堀小姐是谁吗?”
他把卡片抽出来,打开之后直接看了落款,有些无奈。
“楼下负责策划的那位吧,这是她送来的吗?”
森山也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拆起礼品盒来,“我说,你还是好好跟她讲一下吧?老这么帮她送你东西,有人要误会我和你的关系了。”
他嗤笑了一声按住森山的手,又将盒子恢复原样。
“你没做亏心事,何必怕别人误会。”
森山有些恼,也没再去碰那个盒子,只是夺过他手里的卡片快速阅读了一下内容,“我这样的美男子,要是被误会了,会伤很多女孩子的心,我和笠松你不一样。”
他一边点头说是是是,一边将卡片也拿回来,折好之后一番犹豫,最后还是放进了抽屉里。
“这个,”又把礼品盒递给森山,“麻烦送回去吧。”
森山没接,皱着眉头看他,好半天都没说话,但他觉得那眼神就像在凌迟他一样。
“笠松,要是你有喜欢的人的话,就亲自去拒绝小堀小姐吧。”
老实说,他并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皱着眉头的,无奈的,尴尬的,祈求的,为难的,哭泣着的表情,这些他统统都无力应对。总是产生想要逃的念头,明明还没有轰轰烈烈地爱过,却好像怕爱了一样东躲西藏。
又明明还爱着。
但是森山说得对。
他也不再找借口推辞,捧着礼品盒朝楼下走。
小堀当然是尴尬又为难,瞪着眼睛看他,有那么多话要说的样子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明知毫无意义他也只能够不断说着抱歉,像是电视剧里狗血得不行的情节一样,将对方定义为‘很好的人’‘非常喜欢你这样的朋友’‘能够找到更好的人就好了’。
什么啊,听起来简直像是无话可说一样。
不善言辞还要说个不停,仿佛这样能够多少给小堀一些安慰一样,到底是受电视剧荼毒太深还是心里有一颗毒瘤拔除不干净,道歉的时候甚至还走了神,又顾影自怜了起来。
在那些说给小堀的话里面有一句是真心实意的。
‘小堀小姐,你的感受我非常能够感同身受’
小堀的表情是怎么样的呢?
用力瞪大了眼睛,表现出自己很想要相信的样子,但瞳孔之中所剩无几的大概只有被拒绝的悲哀,与认定他连编谎话来作为慰藉的能力都没有的失望。
“笠松先生,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然后他被小堀抢了话头,就在他神思飘得越发远的时候。那抹调皮的神经末梢拼命着要去触碰一些已成过往的回忆,想要将他的感同身受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令人信服一般。
“给你添麻烦了十分抱歉,我也……真诚的希望,笠松先生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人。”
小堀抱着自己的礼品盒离开了,转身那瞬间稍湿的眼角还是被他看到了。
他觉得他被自己的回忆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任千刀万剑刺向身体却毫无反击之力。他差点就求饶了,哪怕曾经他是胜者。
而更好的人在哪里呢,这一点也请告诉我啊。
后来森山神秘兮兮地来抱怨说最近都没有被差遣送礼物了,经过楼下小堀的办公室时也不太能够看到她了,喂你到底是怎么残忍伤害女孩子的心的,会不会受到天谴啊?
他将手里的资料归类放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森山的话。那的确是无营养玩笑话加吐槽,他也应该能够像是往常一样一板一眼地反驳回去及时结束这个话题,只是突然之间他竟哑口无言。
“喂笠松,你感冒了吗?”
他一把拍开森山搭在他额头上的手,后退几步。
身后是落地窗,阴天没有阳光照进来。
十几层高楼之下是小如蚂蚁的人和车,来来回回穿梭个不停。左手边的阳台上有抽烟的人,白色的烟雾聚集着升上半空而后散开。办公室内也是忙左忙右的人,电话声不断。
陌生又熟悉。
他陡然觉得他的时间好像静止了很久,只能够清楚知道自己活着其他感官却失了灵。按部就班着每日的生活,像是空心人一样对待着周遭的一切,得过且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森山伸手在他面前挥他也没回过神来,直到快递员拖着大箱子进来,办公室的喧哗声升上一个台阶,他才终又清醒。
这一天下班会社运来了新的杂志,不久后即将发售,他们负责查缺补漏确定数量与质量。实际上总公司的工作态度一向严谨,这么做也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他拿着杂志的时候有些出神,森山站在他旁边冷不丁冒了一句,说你对这本杂志有兴趣还是对杂志封面这个人有兴趣,看得眼睛都不眨了真是少见啊。
他瞪了森山一眼说你的注意力放错地方了,立刻把杂志封箱,之后去检查另外一箱。
森山也不恼,动作缓慢地一本一本数着,还自带着吐槽,“明明是分公司,整栋楼却没有几个女性。你倒好,把追过来的人赶走了。总公司的人还真是幸福,那么多张好看的脸会不会审美疲劳啊?”
所有的封面上都印着一张脸。
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正前方,只要一看过去,就仿佛在与真人对视一般,这种莫名的代入感令他觉得有些焦躁不安,只得加快速度。
森山倒是不紧不慢,撕胶带的声音听起来也毫无气力可言,整个过程好暇以整,与他的心烦意乱截然不同。
“真好啊真好啊,偶尔我也想——”
下班时间已经过去。
封箱工作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森山将自己手里的最后一箱打整完毕之后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小声又兴奋地说,“等下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站在门口没进去。
虽说自行来过多次,这一次有人陪同着反而产生了抵触感。
森山站在大门前的楼梯上,回过头对他招手,一只手已经拉开了大门,门内的冷气吹过来,诱惑极大。
蝉鸣不停,热浪蒸地。职业装真是夏天最不靠谱与最不人性的设备,从头到脚封得那么严实汗水顺着额头往下直流。
“笠松,站在那里干嘛啊?”
热得不得了。
他猛吸一口气朝前走,进入大厅如同获得新生一般。森山已经开始看墙壁上挂出来的照片,前台是他认识的那一个,与他对视两面之后笑一下权当作打招呼。
‘不过今日黄濑先生也不在哦’
他读出了这样一个信息。
总公司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部门分类不同而已。他坐在一边等森山的新鲜劲头过去,没多久那人就兴致全无地走了过来。
“回去吧。”
他也不说话,起身就跟着森山往外走,走到一半那人又停了下来,看向他们左边那道门。
“怎么了?”
“喂笠松,”森山打开手提包摸出一本杂志,对比着,“那人……那个走在之间的人,是黄濑凉太吧?”
从陌生人的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
他当下就胸口一紧,如脱水的鱼一样有了窒息感。
“我们走吧。”
不再等森山,他迈开步子就朝前走,想着只要走出去就好了。
虽然常来这里问询,但当真的遇见时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明明白白地知道不可能遇见,所以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多次前来吧?
“不会吧?真的假的?那家伙真的是黄濑凉太啊喂!”
森山兴致勃勃地拉住了他,指着杂志封面跟他讲,“没想到可以见到杂志上的真人啊,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喂笠松,你别急冲冲地往外走啦!”
“等等,杂志你是什么时候——”
“因为觉得你大概很想要所以帮你拿了一本,拿去吧。”
一副慷慨的模样,现在他却觉得头疼无比,将递到手边的杂志又推了回去。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不要客气啦笠松,快点拿着。”
“都说了我不——”
被注意到了。
不用去看也能够知道那股视线投注到了自己身上。就像是被从背后刺了一箭,箭头穿堂而出,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骷髅,还透着风。
森山也不再说话,推搡的力道一旦消失,他的手也只好无力地垂下去。
“我先回去了。”
这么说着他就朝外面走,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整个大厅都仿佛只能够听到他的鞋跟在地板上行走的声音一样。
芒刺在背与倍加注视的感觉让他觉得惊慌又尴尬,恶心的感觉漫了上来,铺天盖地的眩晕感将他重重包围。
门就在眼前,一步的距离。
只要迈出去就好了。只要走出去。
“笠松前辈?”
森山先回去了,看似想问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将杂志又装了回去。
他坐在咖啡厅最幽暗的角落里不说话,对面坐着黄濑凉太。
咖啡厅是总公司内部配备的,不用担心会有不知名的粉丝冲上来围着黄濑要签名,也不用担心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这个环境占尽了天时地利,他仍旧无法安定。
“好久不见了呢笠松前辈。”
黄濑把服务员端来的茶饮推到他面前,“你的口味应该没有变吧?”
他抬眼去看,黄濑笑得好像就真的很开心一样。杯底摸着桌面刺啦刺啦的响,像指甲轻轻划过心脏一样又痒又难受。
他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着这一张并未与记忆里有多大出入的脸。
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来找寻黄濑凉太,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见到面了又应该怎么做,说些什么样的话,这些他统统没有考虑过。只好像被潜意识驱使一般,凭借着一股直觉,尽量去贴近那些可能有‘黄濑凉太’出现的地方,好有所慰藉。
是该像前辈一样说,你有所成长我引以为豪,还是像曾经的恋人一样一个拥抱,一句想念。
“这么久没见,笠松前辈真的是……完全没变呢!”
他纠结了很多,考虑了很多,但黄濑看起来却像毫无芥蒂。
“是吗?”
“还是像以前一样老是板着一张脸呢。”
你也还是,像以前那样,对谁都能够笑得出来啊。
他不说话,端起面前的茶喝。不再冒烟的茶水不烫舌,涩味却仍在,盘旋在舌尖很长时间都不散去。应该慢品的茶如今成了掩饰尴尬的道具。
“工作还顺利吗?听说前辈连续几月都是特优,真是厉害啊,我就完全不行了。”
说得毫无自觉,就像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一样。
长久以来,他都有一种莫名受人照顾了的感觉。
什么特优,什么厉害,那种东西的评判标准与他根本不算相符。每次他的名字出现在公布栏上,他都会被提醒‘你得到了补偿’一次,这是一种长久的钝痛。
“是吗?你的事业不也正风生水起吗?
语气稍微有些重,并不全是赞扬的成分。黄濑稍稍愣了一下又摆出笑脸,说前辈你这么关注我,我十分开心呢。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觉得模特这类人实在令人疲于应对。天生的好皮囊与好演员,永远得体的微笑与言谈,你永远不知道那张笑脸,那些话语之下的真情实感到底是什么。
“我这边才是呢。”
“诶?”
“黄濑,”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觉得对我抱有愧疚,不过,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施舍。”
“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也不用为我做什么。”
“那些都是无用功,我不会因此而觉得曾经受到的伤害与现在的所得持平对等。”
黄濑毫无反驳的机会。
完美伪装的模特再不能轻松地从善如流,变得如措手不及的小孩子一样轻声说着抱歉,这一句早就听腻了的话。
‘对不起啊笠松前辈’
‘我们要走的路并不一样’
‘笠松前辈的话一定能够遇见更好的人’
‘被我糟蹋了的话实在太可惜了’
‘说不定我会遭到天谴的’
说了很多抱歉,有着很多理由,却没有面对面,用着冰冷的文字接连不断出现在他的邮箱,像病毒一样入侵,让他大脑都炸开。
那个时候他甚至觉得,黄濑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他送去了那么多药也没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那种解药。
啊世界上的确是不存在那种解药的。
“既然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我,又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呢?”
因为我是胆小鬼。
黄濑是这么回答的。
“笨蛋。”
他使劲地敲了黄濑的脑袋一下,“能够先说出再见的人绝对不是弱者。”
正是因为害怕,因为弱,所以才无法开口。
真是抱歉,即使是弱者,我也打算这么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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