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Paradise」

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山羊之歌】DA/辅贤

山羊之歌

 

 

“你实在不必带这么多东西回来的。”

他帮着本宫大辅一道,将第二个行李箱抬进了后备箱。

“有什么关系——”

本宫大辅弯着腰,半个身子都塞进后备箱,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毕竟要在你家打扰半个月,这也是应该的。”

他没想到本宫大辅会带着一大箱所谓的伴手礼回来。

距离航班到站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他还是很恍惚。

本就晚点了快一小时,等终于坐上车时,已经早就过了约定的晚饭时间。期间他接了一个家里来的电话,那边表示可以等他们回去再开饭。

他朝着又一架飞机起飞的天空呼出一口气,心想爸妈对本宫大辅还真是客气。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通过一个地下通道之后,两侧的路灯已经照得前路影影幢幢。

本宫大辅先是对他的车技表示了肯定。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只是与从前比有所不同罢了。

坐在副驾上的人打了一个喷嚏,手忙脚乱地摸外套口袋,没一会儿拿出一包纸,取出一张折叠后,对准鼻子罩了上去。

“告诉你家人了吗?”

他把车内空调打开。

“没呢。”

本宫大辅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看时间,信号显示圈外。

有关于这件事,是在这之前大概三个月的时候他们谈及的。

“我圣诞节会回来哦。”

那时是被这么告知的。

说不开心是假的。

本宫大辅不可能看得见他的表情,但坐在电脑前的他仍旧是镇静了好一会儿,才用仍止不住颤抖的手敲击键盘,回说那很好。

“不过我不想告诉家里。”

为什么呢?在惊讶之中他接着问道。

“本来就没有多长的时间,想尽量跟你待在一起。”

彼时窗外的树叶正在显得有些猛烈的秋风中簌簌地往下落,不成圆形的月亮刚刚好端坐在光秃秃的树干顶端。

早先本宫大辅发来消息说美国是一如既往的干燥晴天,太阳高悬在头顶上。不知为何他竟能够感觉到那份炽热。伸手碰了碰脸,冷的手,热的脸,对比强烈得他不知该先平息心跳,还是给脸降温。

见他久未回复,本宫大辅发了好几个问号过来。

“还在吗?”

“在。”

“那我可以住在你家吗?”

 

“半年了吧?”

距离家还有不到两公里的时候,本宫大辅冷不丁地冒了一句。

“?”

“什么啊,”有些气急败坏的人佯装生气地皱了皱鼻子,“我还以为你是会计算交往时间的那种人呢。”

前方来车的前照灯照得整个车透亮,后视镜中他看到本宫大辅一副得逞的坏笑。

“你脸红了哦贤。”

他抿了抿嘴唇。

正如本宫大辅说的那样,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在陡然间全部涌进脑袋。像是最初被表白时那样。

本宫大辅总是能够捕捉到得以最直接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那个瞬间,而这是与生俱来的。

表白发生在夏末秋初,他们相隔一整个太平洋的时候。

事先并没有料到原本应该还在飞机上的人会被自己发来邮件。他还在说服自己去接受横亘在他们面前的14小时时差,与1万公里的距离。

但事实是,他对于本宫大辅已经离开这个现实本身就无法接受。

所以当收到邮件的时候,他花费了相对长的时间去辨别这究竟是现实还是他自己营造的幻觉。

【嗨贤。】

邮件的开头这样写到。

【当你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应该还在飞机上大睡吧。】

他一边读,一边地,本宫大辅此时会有的表情就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潜意识里,他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封邮件再往下读几个字会出现的内容,但他又唯恐这不过是自我意识过剩,是因为太想要实现某个念想,所以不仅仅出现在梦中,还出现在现实中的幻想。短短的十几秒时间内,放手一搏的决绝最终还是战胜了他谨慎胆怯的天性。

【你知道的,我一向是个冲动的人,做很多事都不会太去计较后果。但是有一件事,无论思考多少次,即使拥有无比坚定的决心,我也没有办法像是平常那样去立即实践它。在这件事情上,我变得很不像自己。】

对于一个不善于遣词造句的人来说,这样一封要往下滑好次才能够见到底的信件究竟要耗费多少时间与精力呢。

感情,明明几个字就能够说清楚,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好像万亿字句都显得单薄。

就这一点来看,本宫大辅的确如他所写,变得不像自己了。

他耐心地一字一句读下。读到有的句子时,会想起一些已经被遗忘的事情。这些本因为不显眼才被抛弃的回忆,在本宫大辅的述说下突然变得生动了起来。连带那已经忘记什么时候死去的金鱼,仿佛都色彩斑斓地摇摆着尾巴正朝他游来。

【我们到底认识多久了呢?如果要去回忆起最初那个契机,我发现自己要用很长的时间。我这么说不是指我已经忘记了,而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太久了,就好像我不再记得我爸妈结婚的日子,或是我第一次摔坏腿的时间一样。这太理所当然了,我们的相处,太理所当然了,我已经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感觉。】

【突然写这样的文字你可能会觉得奇怪,老实说,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有很多时间能够亲口对你说的,但是每次都会临阵脱逃。说出来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我很害怕。小时候贪玩,有一次摔破了头。很痛,血也一直流。医生拿着针告诉我需要把伤口缝起来的时候我吓得闭上了眼睛。那是我记忆中少有的几次畏惧里印象最深的一次。而现在,我比那一次更怕。既不会流血也不会痛还不用缝针,为什么我会害怕呢?】

【贤你总是微笑地对我,当我说出接下来想要告诉你的话时,那样的微笑还会属于我吗?或许,我就是在害怕你的温柔吧。】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自私,但是,你能够等我回来吗?】

邮件的末尾,被郑重地落下来‘本宫大辅‘的名字。

他几乎从未见过自己那位还在飞机上的朋友如此认真的书写。

这些文字太过于美妙,恰到好处地契合了他的内心,也为他留下了一丝仍显不够彻底的悬念。

对于这段昭然若揭的感情,他本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一乘寺贤与本宫大辅是最好的朋友。

这个陈述句仿佛先验的箴言,句号前的定位不会改变。

 

他们不痛不痒地度过了最适合恋爱的青春时期,又平稳淡淡然地告别。接下来的路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再有交集,每当他看向天空的时候他总会这么想。

这片天空不属于任何人,很快地,连与他共同分享这片天空的人,也将与他分离。

看完邮件已是深夜,让本来就睡不着的他更加清醒。

他从没想过他能够与本宫大辅一起分担同一段感情。他以为这之后他的任务只剩下习惯与超脱。

现下他发觉自己有些过度的狂喜了,被上苍赐予了最好的馈赠。

他耐着性子等待本宫大辅落地,在备忘录那个标志着“抵达”的时间到来的一瞬,他几乎立刻就接到了电话。

“我到美国了。”

语气并不是当初告诉他这个计划时的欢喜与雀跃。他感受到本宫大辅的疲惫,但还有一些别的情绪。

“没有晚点真好。”

接下来是沉默。

面对面时都不曾有过的沉默,即使有,也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尴尬。

他绞尽脑汁地去想可以谈论的话题,比方说旅途过程中有没有遇到有趣的人,飞机餐如何,但他发现这些谈资与他内心中一份隐隐的期盼来讲显得那样的无足轻重。

“邮件——”

过了良久,本宫大辅终于开口了。长吸了口气,语气中带有明显可察觉到的担忧。“你看了吗?”

“嗯,看了。”

他的脑海中,那封邮件里的所有文字都像泡沫一样争先恐后地乱窜,填满每一个空隙,令他有些缺氧。

 “可是,是什么意思呢?”

他尽力抑制着由于过分激动而引发的声线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捏拳。

算是告白吗?

他开始有意识地组织那些混乱的语句。

但是那封邮件的内容,若是不经由本宫大辅亲口说出,好像就与他自己的幻想并没有不同。

“就是……”

本宫大辅少有的犹豫了。

他觉得肩膀酸痛,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缩着肩膀,这是他过度紧张时会有的一个习惯。

深夜一点,窗户已经被关上,他徒然的望着外面在风中摇晃的树枝,呼吸困难。

“我对你……我是说——”

他在等待一个回答。简单的一句话,一个戳破他自我怀疑的尖锐针头,或是一剂凝神安心的苦口良药。

“我喜欢你。”

听筒在发烫。耳朵在发烫。心脏在发烫。

汽车鸣笛声拖着长长的尾巴从电话那头划过。只在电影里面才听到过的异国语言像在梦中一般若影若现。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

“尤其是这个时候,不得不接受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更加发现了我对你的感情绝对不仅仅是朋友之间的——”

本宫大辅一口气说完,用他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又突然放低声线,嗫嚅着问,“所以,一乘寺贤,你呢?你对我的感情是什么?”

刚表白完又急着要答案看上去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

“我对你的感情……”

他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也有些孩子气地想让本宫大辅也焦急一番。直到对方不安地催促,他才回答说,“我愿意等你回来。”

电话那头的人像傻子一样笑得很大声。

他打开窗,神清气爽。

 

车端正地卡进了四方的车位。他松了一口气。

为了应对这一次接机,他利用平时的空暇去练习了驾车。一路上还在担心要是无法把车停好就麻烦了,说不定害得让父亲下来帮忙。

好在夜晚光线不足,那份被发现脸红的窘迫很快就随着注意力的转移而消散了,本宫大辅也没有再揪着不放戏弄他。

下了车之后,本宫大辅并没有忙着去拿行李。

“我看上去怎么样?”

对着车窗整理了一下仪表之后,本宫大辅试探性地问。

“有些没有精神。”

不至于风尘仆仆,但漫长的飞行时间必然会消磨乘客的精力。

“不是指这个。”

本宫大辅苦笑着摆了摆手,“我是说,看上去得体吗?”

他盯着本宫大辅看了好一会儿,被看的人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像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丝毫不加掩盖地露出局促的表情。

“今晚你还有什么重要会议要参加吗?”

他明知故问。

本宫大辅砸了咂嘴,“好歹也是见家长这一环节……”

他将面对着车窗的本宫大辅扮向面对自己,抬手帮忙整理。这时他才发现本宫大辅穿的正装。暗纹质的的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衣领前面,让他想起以前唯一一次打领带的本宫大辅。高中毕业大会上,拿着毕业证书,站在人群中看上去倒像哭又想笑的对着他挥手。

这分认真让他有点想笑。但仔细想想,确实又是本宫大辅会做的事情。

“以前也见过的吧。”

他将打得毫无美感可言的领带解开,本宫大辅也配合地抬起脖子,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

“这不一样……”

他的手轻微地一滞,慢慢地把领带的结推至领口。

“现在如何?”

本宫大辅正对着他,眼神虔诚,稍有的羞赧。

他几乎从未看到过本宫大辅窘迫的模样,似乎后者拥有能够轻易化解一切尴尬的魔力。

只有在这个时候,站在他家楼下,身着正装,面对着他的时候,本宫大辅才褪去了一身的奇巧淫技,朴素地如同一个稚子。而同时这也意味着重视与真诚。

“你看上去像一个严肃的律师。”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本宫大辅却突然正色,稍稍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拥住了他。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不算大的力量小心拉扯,脚下才不过一个趔趄,就已经被一双有力的手,像是不知如何控制力度似的环住了。

僵硬的,仿佛只是一个仪式般的拥抱,甚至带着些许可知可感的细微颤抖,昭示出事件发出者的紧张。

“谢谢你,贤。”

湿热的言语吹进他的耳道。

“谢我什么?”

他宛若灵魂出窍,有一个自己正在以上帝视角冷静地观看。在这个时候,好像连心跳声也不见了,一切都慢下来,蓄势待发。

“谢谢你来接我,”本宫大辅稍稍加大力度,“以及……等我。”

以这个拥抱作为开始,他的那些平常心在霎时间崩塌了。现实缓缓而来,温吞了他的五感,直到被本宫大辅姗姗来迟的拥抱打破平衡,他才在寒夜里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是本宫大辅回来了,站在他身边。

是那个本宫大辅。

在梦中,亦或是幻想中,而此刻就存在于现实中的本宫大辅。

本宫大辅动作轻柔地放开了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只是不再像年幼时保有挠头的习惯,而是舔了舔嘴唇,拳头捏紧又放松,看他的眼神闪闪躲躲,最后滑稽着一张脸问,“我可以抱你吗?”

他很无奈。

“你刚刚不是已经这么做了吗?”

“是这样没错,”本宫大辅尴尬地讪笑,“我是说,我以后也可以这样抱你吗?”

他弯腰去拿行李,借机掩饰自己强装的镇定,“只要周围没有别人就可以。”

“我知道了!”

本宫大辅兴奋地答道,然后伸手接过行李箱。

在电梯间里的短短一分钟,他忍不住去看侧前方的人。

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一旦关系发生了改变,就好像有了不同。但是究竟是哪里不同,一时他也说不清楚。

出来应门的是母亲,看到本宫大辅时有片刻的怔忪。

“伯母好!”

本宫大辅率先打了招呼。

“请问你是……?”

他从本宫大辅身后探出头来,“妈,我们回来了。”

“本宫君吗?”

“您好,多有打扰了。”

母亲一边招呼客厅里的父亲,一边侧身让他们进去。

“不打扰,路上辛苦了吧?”

他们走进屋内,立刻被温暖包围住了。桌上摆着还在冒热气的饭菜,应该是才刚做好不久的。本宫大辅轻车熟路地跟家长寒暄起来,拿出自己带回的手信,哄得长辈开心不已,倒是他看上去更像外人。

一顿晚饭延期至此终于正式提上议程。

席间母亲问了很多问题,美国的生活与学习,将来的打算,语言上是否有障碍……又夸了句与以前相比更帅了,所以第一眼没认出来。

本宫大辅兴奋地双眼放光,像小动物极其想要得到主人认可似地看向他,“是吗?”

他减缓了咀嚼的速度,“大……大概吧?”

听到他的回答,本宫大辅看上去似乎很开心。他看着本宫大辅,这张神采奕奕的脸看上去确实和以往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就像他在电梯里所感觉到的一样,搞不好自己母亲说得是对的。

这张脸比之以往更多了些魅力。

晚饭结束时已经将近九点,平时他就会帮忙做家务,本宫大辅的加入虽然有些令他意外,但也不至于到惊讶的地步。

“你一般都洗得这么认真吗?”

本宫大辅突然靠近的时候他差点摔了碗。

暖热的胸膛印着他的背脊,双手从后往前,看上去再随意不过地抵在他腰两侧。只要稍稍扭过头,他的侧脸就会被本宫大辅的头发戳到。

这个只在爱情电影中看到过的姿势,发生在两个男人身上,看上去有点奇怪,尤其是,在父母随时可能进来的厨房里。

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温水,一股脑全部浇在他的手上。蒸腾起来的热气渐渐使这个空间的气氛变得暧昧与梦幻。

他不自觉地要去看门的方向,一疏忽手里的碗还是滑出去,被眼疾手快的本宫大辅牢牢抓住,也因此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小心点。”

本宫大辅的下巴放在他肩上,神情紧张地看着水槽里的碗。手臂将他的腰以一个稍紧的姿势夹住了。

他僵硬地去接碗,本宫大辅空出来的手很自然地将他搂住了。

“不要紧张,”本宫大辅安慰他,“听到脚步声我会放开的。”

“我没有紧张……”

他下意识地反驳。

“我来帮你吧。”

本宫大辅松开了他,走到他旁边,开始认真清洗那些被打上泡沫的碗碟。

气氛安心而和谐。

若是他平静表面下的内心也如此就更好了。他很清楚自己在介怀什么,而这份明白让他始终无法一种平和的心态去正视与本宫大辅的关系。

他看着本宫大辅的侧脸,隐隐地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他想是否需要做出一点解释,犹豫的途中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

本宫大辅甩了甩手,走向玄关。

“打扰了——诶?”

显然来客并没有料到会是本宫大辅应门,欢快的语气瞬间疑惑了。

“我……敲错门了吗?”

本宫大辅求助地看向他。

是熟悉的声音,这令他有点为难。

常被自家母亲念叨的人,在一个不算恰当的时期来访了。

“你好。“

本宫大辅尴尬地为他留出一个位置,在看到他的那一秒,井上京的眼睛亮了。

“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敲错门了呢。“

井上京单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眼镜,递过来一个便当盒。

“刚刚做好的,我妈妈让我拿过来。“

这一带最大的便利店老板的女儿之一。有关于他们的相识过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恰巧住在了一栋公寓里,又恰巧双方家长相谈甚欢。

“真是麻烦了,还特意让你跑一趟。”

“没关系,“井上京看了本宫大辅一眼,“是客人吗?”

“嗯。”

他犹豫着应该如何介绍。

“小京来了吗?“

对于母亲直呼井上京名字这一行为,他十分苦恼。这么一来,他刻意保持的疏远瞬间就归于无意义。

“伯母好!“

不用再继续应答他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自己实在不太擅长与同龄女性交谈。

本宫大辅跟着他走到了一边去,门那边的交谈声仍然清晰,时而伴随着畅快的笑。

“是朋友吗”本宫大辅问,“没有听你提过。”

他皱了皱眉,叹一口气,“倒不如说是邻居吧。”

“是吗?”

本宫大辅朝着门那边望了一眼,他也跟着看过去。井上京与他视线相接了,怔忪后露出羞赧来。

“你妈妈看上去很喜欢她的样子哦。”

“有吗?”

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已经是10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来尝尝。”

母亲手里捧着井上京带来的便当盒,不由分说地放在了桌上。

“不了,才刚吃了晚饭。”

甜腻的香味令他的饱腹感更加明显了。

本宫大辅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冷不防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像仓鼠一样咀嚼着。

“伯母,这个很好吃啊!“

“是吧?”母亲露出欣慰的笑,“楼上那位太太手艺特别好,小京也帮忙了的哦。”

原本他以为本宫大辅不会吃这个,他也以为自己没看错那时对方有些醋意的眼神。但看着眼前两人愉快地讨论这份饭后甜点时,他突然变成了不快的那一个人。

“其实我也会做饭来着。”

“真的吗?”

“童叟无欺,”本宫大辅冒出一句成语来,“下次换我做给你们吃吧。”

本宫大辅对他眨眨眼,露出胜利的微笑。

他又被戳中心中所想,到底是本宫大辅太过聪明还是他太易被看清。那份因为本宫大辅毫不介怀地吃着井上京送来甜点的不愉快心情,很快就被对于自己的小心眼的惭愧所取代了。

本宫大辅的醋意是真的,此刻貌似宣战的玩笑话也是真的。所有的孩子气与认真都汇聚在那个看向他的眼神中,像是急于跟岳父岳母打好关系的新进门女婿,而所有一切的原点是他。

“你们很久不见,应该有许多要聊的吧?”母亲起身走向客房,“我再去打理一下本宫君要住的房间。”

本宫大辅一边说着感谢,一边摸到了他旁边坐下。

饭后出门散步的父亲尚未回来,母亲又离开了客厅

“我们不一起睡吗?”

他被问噎住了。

父母似乎认为,为客人打理客房是表现对于他人尊重的一种形式。如果对方不是本宫大辅的话,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家里有专门的客房,所以……”

本宫大辅理解地点头,略一思忖后,抬起眼分外认真地看着他,“我晚上可能会偷袭你哦。”

“诶?”

“开玩笑的啦,”本宫大辅一边摆手,一边站起身,“我去帮帮伯母。”

他看着本宫大辅走向客房的背影,内心里被毫无预警的拨动了,甚至开始构想所谓的“偷袭”。在父母一同居住地,还摆放着去世兄长照片的客厅里,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渺小,并且罪恶。

本宫大辅和母亲谈话的声音混杂地传入他耳内,他觉得心烦意乱。再看向那个无辜的背影,并且四目相交之后,他仿佛浑身力气被抽空般地跌坐在沙发上。

他们在交往。

一乘寺贤和本宫大辅。

但是这是应该的吗?

忙碌的母亲并不知道本宫大辅之所以会居住在家里的真正原因,她对本宫大辅抱有的印象全部来自于他,带有他主观想法的,单方面的说辞——与自己儿子交好、平日里相互帮助的,朋友。

这份愧疚与混乱,一直持续到他们互道晚安。他既不敢去看父母的眼睛,也没有勇气去迎接本宫大辅的眼神暗示。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明白,若是自己一直无法处理好本宫大辅的定位,那么他们的感情将如同脱水的鱼,很快干涸而亡。

 

 

半夜不知几点的时候,他听到客房的门响了。紧接着是他的房门,然后脚步声一直延续到他的床边。一个人挤了进来,径直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他。

“贤你太瘦了,硌得我好痛。”

本宫大辅抱怨着说了一句,稳健的心跳几乎与他同起同落。

“那你放开。”

他略微抗拒地往前挪了些,却立刻被拉了回来。

本宫大辅将他紧紧桎梏,下巴放在他肩上,呼出的气暖而急。手掌搭在他的肚子上,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尴尬又令人心痒。

“我愿意痛。”

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手叠在本宫大辅的手上。

他不太记得这双手的触感,在记忆中他似乎不曾触碰过。他只是不止一次地端详过,梦或现实,各种姿态各种角度,是在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之前,他所有好的坏的想象的支撑。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只是网恋了半年,原本以为实际交往起来会更困难。他甚至还计算过他们会用多长时间来习惯触碰彼此。

但现实却是从见面到拥抱,一气呵成,自然而然。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漫长了,在青春中摸透了彼此的习性,用整个生命的四分之一来收纳对方,早就磨合彻底,选择了不是最恰当的时间在一起,却沉稳。

在这份午夜的温存中,他选择暂时以往困扰他的难题,退缩的蜷在本宫大辅的怀抱中,一如他曾经幻想的那般。

 

 

本宫大辅待到第三天的时候,一乘寺家遇到一个难题。

是一个在本宫大辅回国之前就已经讨论过,却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暂且被搁置的问题。

有关于要回到在箱根的奶奶家度过新年的计划。

“这可怎么办呢?”

母亲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日历上被圈出来的那个日期,“今天是一定得赶回去了。”

本宫大辅提着自告奋勇去买的早餐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人正围坐在饭桌旁。

气氛看上去确实有些凝重,所以有那么一瞬间,站在门口的人似乎很彷徨。

“本宫君回来了?”母亲首先转移了注意力,“快进来吧。”

本宫大辅稍稍颔首,走到他旁边坐下,悄声问他怎么了。

“是关于要去奶奶家的抉择。”

“对哦,”本宫大辅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新年了呢。”

“说起新年,你不回家吗?”

好不容易从美国回到日本,到现在似乎连回来的消息也都还没告诉家里人。

“有我没我都一样的,反正怎么样都会度过新年的。”

本宫大辅语气淡淡然地说,看上去就像本宫家并不在意新年一样。但是,没有人会不重视新年吧。

“不和家人一起好吗?”

“比起和家人,我倒是比较期待和你一起。”

为此才特意从美国回来的。

这些话都是本宫大辅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的。

他得十分小心地抑制,才能够防止自己看上去有些怪异的表情被父母看到。

那边父母还在皱眉小声商量着。所有的安排都被一个变量打破,而一乘寺家看上去却并不因此责怪本宫大辅,这可能归功于曾经本宫大辅将他从抑郁与孤独中拯救了出来。

不仅仅是对于他来说,对于他的父母而言,本宫大辅也无疑是个特殊的存在。

“你奶奶家在哪里?”

“箱根,”他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本宫大辅苦笑着垂下眉毛,“可能你没有发觉,不过你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事。”

想来也是。

时差并没有给与他们足够的时间去交流了解交往前的事情,哪怕是在关系确定之后,谈论的话题也像是日记一样只忙于当下。

他确实没有那种要向对方交底的习惯,特别是对本宫大辅,这可能源自于他过于恐惧被发现哪怕一点自己的缺点。

“是开车去吗?”

“对,要带去的东西还算比较多。“

他看了一眼储藏室的门,那里堆放着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准备要带去奶奶家的各种储备。

“那我也去吧。”

“你说什么?“

“恰好我想去泡泡温泉,不如我和贤换着开车一起去吧。”

本宫大辅却并没有在回答他,而是大声对着正在议论的父母这样提议道。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心绪混乱的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将本宫大辅暴露在家人面前的准备。

“那就拜托了。“

然而本宫大辅却最终坐在了驾驶席上。

 

本宫大辅在箱根根本没有所谓的朋友,尽管从出发到现在,他一直时断时续地跟自己父母聊着那位朋友的盛情邀约。

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保持着同一个格调,暗沉的绿,偶见白雪。

车内暖气让人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也给他一种极为恍惚的感觉,本宫大辅像是凭空临幸在他的某一个梦中,而不是真实的坐在旁边。

他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在内心里,他还不能够很好地笑话自己与本宫大辅的现状。

“说起来,本宫君有交往对象吗?”

发问出现在一小段沉默之后。

到了这个年纪,话题始终还是走向这个方面了。

他下意识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像他无数次在家里装聋作哑一样。他把头靠在窗户玻璃上,冰凉的触感立刻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有哦。”

他一愣,侧过头去看本宫大辅。后者立刻捕捉到他的眼神,有些狡猾地说:“贤认识的,对吧?”

被问了一个措手不及,此刻父母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他身上,他僵硬着坐直,硬着头皮点头。

“是吗?“母亲看上去极有兴趣,往前坐了些,“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很想做出‘不要打扰司机’的提醒,又在这样的氛围上感到坐立不安,于是只好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嗯……”本宫大辅吊胃口地拖长尾音,“是个很温柔的人。”

“那可真是很好呢。“母亲慰藉地说道,“一定要是个这样的人才能够配得上本宫君。“

接下来他们再说了什么,他已经无暇去听。

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母亲。

若是她知道那个人就是自己的话,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温柔的人能够匹配上本宫大辅,可一乘寺贤这个温柔的人却永远会被排除开去。

交换驾驶后没多久本宫大辅就睡过去了,或许是害怕打乱一乘寺家的作息习惯,

始终没能够调整好时差的关系。

“本宫君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呢。“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母亲一眼。

“小贤你也要加油才行哦。“

他不太懂“加油“的意思。比方说,在哪方面加油。

但是他也不想去仔细询问。自己的父母似乎总是能够巧妙地避开那些会明目张胆令他感到不快的词汇,只是提醒,从不会干涉。

这也令他总是如鲠在喉,羞愧难耐。

抵达箱根时已经是晚饭时间。

本宫大辅帮着他们把后备箱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屋内搬。

奶奶看上去精神很好,一直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甚至想要帮忙,被本宫大辅讨巧地拒绝了。

他发现这个人具有独特的,能够讨好长辈的能力。几乎所有人非但不会讨厌本宫大辅,反而会很欣赏。

他后知后觉自己对本宫大辅做出这番评价的时候很像个新婚妻子,差点手滑把新添置的玻璃制品摔在地上。

本宫大辅当然不懂他的心思,路过他身旁时还恶作剧地撞了下他大腿外侧,得意洋洋地往前去了。

“这是小贤的好朋友本宫君。”

母亲这样介绍道,脸上带着小时候去开家长会时的表情。

本宫大辅彬彬有礼,做事认真,得到了亲戚们的一致好评,也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令他不得不去思考之后的事情,思考他和本宫大辅的事情曝露出来的时刻,这些带有赞赏神色的眼睛,又会变成哪一种。

“打扰了,”本宫大辅鞠了一躬,“那我先走了。”

“不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不了,要先过去办理入住才行。”

本宫大辅拉开门走了出去,离开前对他眨了眨眼睛。

过了好几秒他才也拉开门跑了出去,边跑边说我去送他。

本宫大辅站在门外等他,看到他出来了立马笑了。

“走吧。”

走到一半的时候,本宫大辅很自然地把他的手牵住了。

“你晚上过来吗?”

“不太方便。”

本宫大辅沉默了会儿,眼中期待的光逐渐淡了,换作一副了然的神色,“也是,你可是家里的老大,应该要在那里的。”

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话题似乎进行不下去了。

而本宫大辅始终紧捏着他的手,刻意拖延时间似的放缓步履。

“你妈刚介绍我的时候,像在介绍女婿。”

突然地,又笑得像个小孩子。与他的目光一接触,本宫大辅忽然又羞赧着把头偏向一边了。

晚饭之前的小路安静得不得了,他享受和本宫大辅走在会被寒气冷得鼻尖痛的宁静冬夜。

这份宁静代表着无人打扰。

代表着他不用去顾忌他人,不用去绞尽脑汁思考后续,也不用去忧心忡忡。

天色暗下来,周围的房屋亮起灯。他发现曾经畏惧黑暗的自己,现在更加害怕光亮。

每一盏灯都意味着一个或几个世俗的目光,一旦汇聚在一起,他和本宫大辅将失去寄身之所。

他一直陪本宫大辅办理完所有手续,家里来了一个电话通知他开饭时间到了。本宫大辅了然地对他点点头,让他先走没关系。

他总觉得这个告别显得有些匆忙,但也没有坚持要留下。等到他走远了些之后,他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在转身的那瞬间被抱住了。

来人有着稳健而急促的心跳声,呼吸间带出的热气持续地温暖着他的耳畔。

这个拥抱来势汹汹,差点把他撞倒,却又带来笃定的安全感。

“怎么了?”                   

“没什么。”本宫大辅把稍稍加大了些力度,“只是想起还没跟你说再见。”

他感到小题大做。因为这远不是一个郑重的告别,他们甚至明天就能够相见。

周围发出其他的响动,本宫大辅放开了他。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眼中的不解与无奈,等到那另外的人走过他们身边之后,本宫大辅才说,“下次见面,就是明年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特殊的节点,而一向自诩审慎的他,忙着思考烦恼别的问题,全然没有察觉到。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烟,那是到这里之前买来要给家里抽烟的大人的。

他点了一根,看它燃起红色的星火,然后吸了一口。

非常刺激的味道。烟直窜进喉咙,然后丝毫喘息机会都不给地呛进肺里。

门内欢闹异常,沉重感透过那铺满纸门的光,狠狠地压在他心上。

家庭。

从未令他如此害怕。

他想起独自一人待在旅馆的本宫大辅。究竟自己满足了对方的期望吗?

温泉的热气,氤氲了整个夜晚,也使得目之所及的道路,无论前后,均显得迷茫。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妈发现我们的事……”

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对于我们的交往有所关联而自责。

“贤。”

“我想跟你做爱。”

 

“有一个问题,”他望着本宫大辅的眼睛,“为什么说害怕我的温柔呢?”

“为什么呢?”本宫大辅苦笑着看他,“因为贤你,舍不得伤害任何一方吧。”

他的温柔终究会成为一把利剑。

这意味着将来,若是要在本宫大辅与家庭之间做出抉择,他将无路可退。

无论是本宫大辅所需要的肯定,还是家庭所需要的决绝,他都无法给予。

“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呢?”

本宫大辅看着候机大厅透明玻璃外正在飘落的雪,“我不知道,或许是春天……或许是夏天。”

“夏天啊。”

他跟随着本宫大辅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没什么好看的,他明白他们二人此时都太需要一个东西来转移注意力了,为了接踵而至,猝不及防的再度分别,也为了那些没有确切答案的未来。

登机口的信息翻滚在大屏幕上,他不得不从游离中回过神来。

本宫大辅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将他抱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挣脱,当看到其他人也在拥抱时他突然想起这是机场,没有人会在意两个男人因为何种关系而相拥。

他第一次放松地,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本宫大辅,连下巴也找到了着力点。

他心酸而别扭,分外明白这份矛盾来自何处。

在人最多的地方,他反而更加坦然。

这里不会有人注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是否相爱。

然而,他们却不会永远停留于此。

“贤。”

“我在。”

“贤。”

“嗯。”

 

若这是一首本不应该被奏响的悲歌,那么它将终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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